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隴州城,程巖站在院中的老槐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樹皮。這棵百年老樹見證了他從一介布衣到如今的光景,如今卻要暫時告別了。
“兄長,行李都收拾妥當了。“
程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抱著一個包袱,里面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路上要用的干糧。她穿著淡青色的襦裙,頭發挽成簡單的發髻,看起來比半年前成熟了不少。
程巖點點頭,伸手接過包袱:“劉叔他們呢?”
“在后院收拾最后的東西,大黃也拴好了。”程寧說著,忽然壓低聲音,“兄長,劉大壯剛才又偷偷問我,能不能讓他騎馬跟著,不去坐馬車……”
程巖失笑:“這小子,還是不死心。”
自從決定去長安,劉大壯就興奮得睡不著覺,整天嚷嚷著要騎馬護衛。可劉叔和劉嬤嬤死活不同意,非要他老老實實坐馬車。
正說著,劉叔和劉嬤嬤從后院走了出來,身后跟著一臉不情愿的劉大壯。
“少爺,都收拾妥當了。”劉叔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說道。他比半年前看起來精神了不少,腰板也挺直了。
程巖轉過身,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劉嬤嬤眼眶微紅,顯然方才哭過。這也難怪,這處宅院是他們一家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點點頭:“錢家的人來了嗎?”
“錢老爺派人來說,馬車巳時到。“劉大壯甕聲甕氣地說道,這個平日里豪爽的漢子今日也顯得格外沉默。
程巖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這是我寫給錢叔的信,產業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大壯,你再去趟工坊,把最后一批訂單的賬目核對一遍。“
待劉大壯離去,程巖走到劉嬤嬤跟前,輕聲道:“嬤嬤放心,長安的宅子我都打點好了。您和劉叔住東廂,大壯有自己的院子。“
劉嬤嬤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老奴不是擔心這個。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程巖明白她的顧慮。長安不比隴州,那里權貴云集,規矩森嚴。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稍有不慎就會惹來禍端。
“兄長,聽說長安城的城墻有十丈高,是真的嗎?“程寧適時地岔開話題,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程巖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到了你就知道了。不過記住,在長安可不比在隴州,說話做事都要謹慎些。“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蹄聲。錢家的管家帶著三輛馬車和幾個仆從到了。最前面那輛馬車格外寬敞,車廂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是錢家特意準備的。
“程公子,我家老爺說了,這幾輛車您盡管用,到了長安再派人送回來就成。“管家恭敬地行禮。
程巖拱手還禮:“替我謝過錢叔。“
眾人開始往車上搬行李。程寧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木匣子,那是她最珍視的繡品和詩集。劉叔則把廚房里的鍋碗瓢盆都打包帶上了,說是用慣了順手。
日頭漸高時,一切準備就緒。程巖最后環顧了一圈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宅院,每一處角落都承載著回憶。他深吸一口氣,轉身登上馬車。
午時,車隊終于啟程。
程巖騎馬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兩輛馬車。第一輛坐著程寧和劉嬤嬤,第二輛則是劉叔和劉大壯。至于大黃狗,則歡快地跑在車隊旁邊,時不時追一下路邊的蝴蝶。
出了隴州城,官道漸漸開闊。時值初春,路邊的野花已經零星開放,遠處的麥田泛起新綠。
程巖放慢馬速,等第二輛馬車趕上來。他敲了敲車窗:“大壯,出來騎馬。”
劉大壯立刻從車窗探出頭,眼睛發亮:“真的?”
“臭小子!”劉叔在車里罵道,“少爺你別慣著他!”
程巖笑道:“劉叔放心,這段路平坦,讓他活動活動。”
劉大壯不等父親再說話,已經麻利地爬出車窗,跳上了程巖準備好的另一匹馬。
“謝謝少爺!”他興奮地拉著韁繩,黝黑的臉上滿是笑容。
程巖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少年,忽然有些感慨。半年時間,劉大壯已經從一個憨厚的農家少年,成長為一個精干的小伙子。
“大壯,到了長安,你有什么打算?”程巖問道。
劉大壯撓撓頭:“少爺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是問你自己。”程巖笑了笑,“總不能一輩子跟著我吧?”
劉大壯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少爺,我……我想從軍。”
程巖并不意外。這半年來,劉大壯跟著李通判的護衛隊訓練,武藝進步神速。李通判甚至說過,這小子是個當兵的好料子。
“想清楚了?”
劉大壯重重點頭:“想清楚了!少爺教過我,男兒當建功立業。我不想一輩子只做個下人。”
程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到了長安,我幫你安排。”
傍晚,車隊在一處驛站停下。
驛丞見程巖一行人氣度不凡,連忙安排上好的房間。程巖多給了些銀錢,又要了一桌酒菜。
飯桌上,程寧小聲問道:“兄長,長安……是什么樣子?”
程巖給她夾了塊肉,笑道:“很大,很繁華,人也很多。”
“比隴州還大?”
“大十倍不止。”程巖回憶著前世去西安旅游時的記憶,“光是東市,就有隴州整個城那么大。”
程寧睜大眼睛,劉嬤嬤也忍不住問:“少爺,咱們去了住哪兒?”
“放心,我已經托人買好宅子了。”程巖說道,“就在崇仁坊,離東市不遠。”
這半年,程巖通過錢家和李通判的關系,已經和長安的一些商人有了聯系。他提前派人去長安,在崇仁坊買下了一座三進的宅院。
劉叔有些擔憂:“少爺,長安權貴多,咱們會不會……”
程巖明白他的顧慮。在隴州,有李通判罩著,縣丞不敢輕舉妄動。但長安權貴如云,一個沒有背景的商人,很容易被吞得骨頭都不剩。
“劉叔放心。”程巖給他倒了杯酒,“我自有打算。”
其實程巖心里已經有了計劃。去長安后,他首先要拜訪的就是李通判的父親——李昭。這位在刑部任職的官員,將會是他進入長安權貴圈子的第一塊敲門磚。
三日后,當長安城巍峨的城墻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時,連一向穩重的劉叔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天爺啊!這城墻......“
程寧更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張。只見遠處一道灰黑色的巨墻如巨龍般蜿蜒,城樓高聳入云,旌旗獵獵。城門處車馬如流,行人如織,繁華景象遠非隴州可比。
“這就是長安啊。“程巖輕聲感嘆。他注意到城門外排著長長的隊伍,守城士兵正在嚴格盤查。
“兄長,我們要排隊嗎?“程寧有些緊張地問。
程巖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塊銅牌:“李通判給了通行令,我們可以走官道。“
果然,看到銅牌后,守城士兵恭敬地讓開了道路。馬車緩緩駛入城門,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店鋪林立,幡旗招展。胡商牽著駱駝緩緩而行,貴婦人的轎子前呼后擁,挑擔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飄蕩著各種香氣——剛出爐的胡餅、西域來的香料、酒肆里飄出的酒香......
“這......“劉嬤嬤緊緊攥著衣角,顯然被這繁華震懾住了。
程巖倒是鎮定,吩咐車夫:“先去永興坊,我在那買了處宅子。“
馬車穿過熙攘的街市,拐入一條相對安靜的街道。這里的宅院雖然不如主街上的豪華,但也整齊干凈。最終,馬車在一處黑漆大門的宅院前停下。
門楣上掛著“程宅“二字的匾額,顯然是新做的。聽到動靜,里面立刻有小廝跑出來開門。
“老爺回來了!“小廝殷勤地引路,“按您的吩咐,一切都收拾妥當了。“
程巖點點頭,帶著眾人入內。宅子不算大,但布局精巧。前院有會客的正廳和書房,后院是住處,中間還有個小小的花園,種著幾株梅樹。
“東廂給劉叔劉嬤嬤住,西廂給大壯。寧兒住后院的小樓。“程巖安排道,“先安頓下來,明日我再帶你們熟悉長安城。“
眾人各自去收拾房間。程巖獨自站在庭院中,望著長安城湛藍的天空,思緒萬千。這里將是他新的戰場,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夜幕降臨時,程宅第一次飄起了炊煙。劉嬤嬤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家常菜。雖然比不上長安酒樓的山珍海味,但卻讓離鄉背井的一家人感到格外溫暖。
飯后,程巖把大家召集到正廳,神色嚴肅:“長安不比隴州,這里權貴眾多,規矩也大。有幾件事必須牢記。“
“第一,不要輕易與人爭執,遇事能忍則忍。““第二,不要隨便接受陌生人的邀約或禮物。““第三,出門必須兩人以上同行,尤其是寧兒。““第四......“
他一條條說著,眾人認真記下。就連平日里跳脫的程寧也乖巧地點頭。
交代完畢,程巖緩和了語氣:“當然,也不必太過緊張。明日我帶你們去東西市逛逛,買些需要的物事。“
夜深人靜時,程巖獨自站在院中。長安城的夜空繁星點點,遠處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他摩挲著腰間的一塊玉佩,那是李明月臨別時贈予的信物。
“等著我。“他輕聲自語,“我一定會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翌日清晨,當初升的朝陽照亮長安城的琉璃瓦時,程宅的大門緩緩打開。新的生活,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