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啊——”

伴隨空間被撕開，一道身影悠然踱步而出，聲線輕快，仿佛迎接遲到的客人。指尖輕彈，天地像被攪動的油彩一樣翻滾——大地倒轉，天幕壓低

阿加雷斯目光如刀，死死盯著那身影

“我叫……”

話未說完，阿加雷斯已猛然揮刀！劍氣怒嘯而出，將整個幻境切出一道裂縫。他再不遲疑，握緊刀柄直刺而去——

可劍刃觸及的瞬間，眼前卻赫然一變！

“……幻像？！”

他驚覺，猛然回身

轉身之際，那瘋子般的笑聲近在耳畔

“阿——加——雷——斯！”它拉長聲音，一字一頓，像在品味玩物，“名字還挺順口的嘛。真有趣！”

“我叫亞蒙！亞——蒙！”它歪著頭，像是在對著看不見的觀眾介紹自己，“歡迎來到這片‘我說變就變’的小天地，你是誤闖的？不不不……你是命運親手送進來的蛋糕！”

四周幻境再度震顫，亞蒙伸出手，輕輕一彈

啪！

阿加雷斯腳下頓時塌陷，出現(xiàn)一個無底黑暗的深坑

“既然都來了——那就，死個痛快吧！”

阿加雷斯還未反應，整個人便已被黑暗吞沒，墜入那瘋狂而深邃的深淵

“能砍開這幻境的話——！”

阿加雷斯在半空中強行穩(wěn)住身形，目光如炬

“那就讓我看看，這把劍的真正力量吧！”

他高舉長劍，劍身驟然綻放出灰白之光，一劍揮下，空間如碎布般撕扯開來

他踏步而出，從裂縫中走回原處，再次站在亞蒙面前。

遠處，亞蒙怔怔地望著他，那模糊不清的面目中，首次浮現(xiàn)出錯愕與興奮交織的神色

“你竟然真的…出來了……”

“這可真是——”

“太有趣了啊！！！”

它撕扯著自己的臉龐，嘴里忍不住興奮的碎碎念

“那就…那就干脆來的再刺激一些吧！！”

幻境再一次的變化，然而這一次，卻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后院

“是你搞的嗎…亞蒙！”

它沒有作答

天空忽然變了顏色，一片血紅，厚重的烏云低垂在頭頂，黑色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仍舊是那片熟悉的后院，破舊的木門，一如往常地斜斜立著，門板上的裂痕、鐵銹、藤蔓……毫無變化

他推開了門，濃烈的鐵銹味撲面而來，地板淌著暗紅半凝的血，燈光昏沉得像將熄的燭火。案臺前，姐姐低頭切著什么，動作輕緩，刀尖敲案的聲響卻像敲進骨髓

“啊……阿加雷斯回來了呀”

她抬頭，溫柔微笑，血珠順著刀刃滴落，染紅雪白圍裙。下一秒，空氣驟冷，墻壁開始滲出彩色糖漿，血跡與糖霜交錯流淌，廚房被溶解成一座甜膩又腥臭的糖果屋——糖做的桌椅在腐蝕，仿佛有人正把童話碾進噩夢

阿加雷斯一步步逼近，劍鋒拖地，劃出細微火花

距離只剩一臂，他忽然握緊劍柄，腕骨微抖——像在測算某個角度

噗嗤！

冰冷水果刀刺穿腹腔，血熱得滾燙。阿加雷斯卻反手扣住那只纖細手腕，嘴角掠過一抹仿佛早就計算好的弧度。劍尖貼地輕輕一劃，地面迸出一道灰白裂紋

“別走呀，”姐姐嗓音輕軟，卻透著詭異黏膩，“你不是一直想留下來嗎？”

她的笑容忽地扭曲，皮膚如蠟流熔化；血與糖交織的墻面崩塌，整個空間墜入腐臭黑霧，鏡花水月般的外殼碎掉，亞蒙那張興奮到癲狂笑聲在他的耳邊回蕩——而灰白裂縫，仍在他腳后悄悄張開

那神情癲狂的怪物，正一臉譏諷地看著他，眼神中帶著掩不住的興奮與輕蔑

“姐姐——哈哈哈哈哈哈哈！！”

亞蒙放聲大笑，笑得渾身顫抖，像看見了什么最荒唐的鬧劇

“阿加雷斯啊阿加雷斯……你以為自己很冷酷是不是？一副劍拔弩張、英勇無畏的樣子——結果呢？”

“你竟然還想著這種姐弟溫情橋段？”

它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低下頭，變成了姐姐的樣子溫柔地貼近阿加雷斯耳邊，用幾近耳語的語調緩緩吐出

“你可真是個好弟弟呢”

“回家，吃飯，撒嬌……結果卻被自己‘最親的人’一刀捅了個對穿”

它變回原樣，接著嘲弄到他“你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像不像條快爛掉的狗？”，亞蒙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猛然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愛死你這副表情了！不如說我就喜歡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模樣，掙扎又無用，破碎又執(zhí)著”

幻境在笑聲中劇烈震顫，地面浮起一塊塊碎片，扭曲的“回憶”如破碎的玻璃映入四周：

他幼年依偎在姐姐膝下、第一次握劍被她鼓勵、她的遺體在火海中焦黑一片……

這些片段亂序閃爍，反復切換，如刀片在他心頭刮擦

“你到底——是在懷念姐姐，還是害怕自己根本走不出她的影子？”

亞蒙直起身，面容漆黑如影，卻笑得撕裂天地：

“告訴我啊，阿加雷斯。”

“你是真的想殺我，還是只想讓姐姐回來？”它譏諷道

阿加雷斯黑著臉，朝著它低聲說道，“我確實放不下姐姐…”

他突然開始笑起來，“不過啊……我更不會因為姐姐就栽在這里”

“什么？！”亞蒙一怔，想要抽身，身后忽傳細微裂響

阿加雷斯朝前撲去，在亞蒙身后開的裂縫早已等候多時

“謝謝你的近身啊！”

“你——故意挨這一刀？！”

兩人同時失衡，墜入那道早已潛伏的裂隙，黑暗瞬息合攏——

“哈哈哈哈——這算什么？！”

“亞蒙，你可曾見過這幻境的最底層？”阿加雷斯瞪著亞蒙，朝它質問

亞蒙聳肩，語調依舊輕狂嘲弄

“底層？誰會管！”

黑暗并沒有盡頭，只有永恒下墜，阿加雷斯和亞蒙一同墜入那道由劍鋒劈開的裂隙，連光也無法追逐的深淵

直到重力忽然消失，一切歸于靜止

他們懸浮在一片漆黑如墨、卻布滿銀色光斑的空間中，像被投進一枚靜止的瞳孔。亞蒙的身形緩緩定格，它沒有掙扎，只是笑

“哈……原來如此……”

亞蒙望著他手中的劍，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閃過一絲狂喜

“我就說嘛，你這家伙——為什么偏偏是你？”

“原來你就是‘鑰匙’啊”

“難怪那個死板的家伙一開始就選中了你……原來是為了我們未完成的儀式”

亞蒙突然沉默，“可笑的是——你連自己是什么都一無所知，真是諷刺”

“你在說什么？”阿加雷斯皺眉

亞蒙仰頭大笑，語氣癲狂而嘲弄：

“你破壞它的那一刻，它就記住了你”，“而你——就是那個把我們重新帶到這個世界的人啊！哈哈哈哈！”

“胡說八道！”阿加雷斯怒喝，雙手將劍舉起，準備結束這場戰(zhàn)斗

“姐姐第一次教我握劍時說過——‘劍是你的心’……那么現(xiàn)在，請回應我吧——”

此刻，仿佛有某種意志穿透意識深處，并回應了他的召喚

這一擊，就由來你切身感受！

“——Arondight Exaurora！”

剎那間，劍身震顫，純白光輝自鋒刃迸現(xiàn)，映亮整個扭曲幻境

亞蒙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低語：

“就讓我好好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阿加雷斯”

光輝如浪潮般席卷四方，鏡面崩塌、黑霧潰散，整個幻境在劍鋒的咆哮中四分五裂

阿加雷斯驟然失去了腳下的支點，仿佛被光吞沒了一瞬

當他再睜開眼時，眼前不再是糖霜般的幻夢，也不是那片布滿裂縫的幽影空間，而是……

——現(xiàn)實

破碎的地板、焦黑的墻壁、崩塌的吊燈，還有空氣中彌漫著焦煳與血的氣味，他回到了圣艾爾莫君主地堡的深處

他跪在殘骸之間，劍緩緩熄光，從他的手中消散，他呼吸急促，胸口仍殘留幻境中那一刀帶來的灼痛

他遲疑著抬起頭

君主西吉斯蒙德正靠坐在墻上，藥水瓶碎裂在他旁邊，看起來是治愈藥水，他奄奄一息，披風早已被鮮血浸透，王冠歪斜落在一旁，他的眼神渙散，卻似仍殘留著一絲意識，在等待

阿加雷斯緩步走近。西吉斯蒙德的喉嚨滾動，嘴角牽出一道干裂的弧線

“……你們贏了，搶奪鏡子的入侵者”

聲音嘶啞，幾不可聞

“瓦沙克在哪…”阿加雷斯低聲

“……不知道”他輕咳了一口血，似乎笑了，“我早該知道……這就不是人類該觸碰的東西……”

“到底是誰給你的這個鏡子？”阿加雷斯皺眉

君主并沒有回答阿加雷斯的問題，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支撐頭，把頭靠著墻，望著天花板

“原來布提斯……我們的神，就是那個怪物的同僚嗎…”他費力地說道，“你們誰也逃不掉……”

話音落下，地堡中陷入短暫的沉寂。只有管道深處偶爾傳來的水滴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一道輕微的“咔噠”聲從入口傳來，像是誰踩到了石板邊緣

“誰？！”

一道瘦小的身影緩緩從半塌的鐵門后探出頭來，臉上臟得幾乎看不出原貌，頭發(fā)凌亂，衣裙破碎。她腳步踉蹌，像是隨時會倒下，卻仍一只手拖著什么東西

是萊恩的身體

她一言不發(fā)，將萊恩緩緩放下，自己則靠著他坐下，喘著粗氣，手掌全是血

阿加雷斯盯著她，“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莉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過了好一會，她才沙啞地說

“我……在街上躲爆炸的時候，聽見了兩個穿白袍的人，他們在爭吵……”

她咽了口唾沫，聲音很小，卻極堅定

“他們說……君主和鏡子，還有什么通往地底的密道，一個說‘神已經(jīng)降臨，地面不安全’，另一個還想搶什么圣物……他們吵著跑開了”

“我就……賭一把”

她抬頭看著阿加雷斯，眼睛通紅，卻仍清醒

“反正……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

阿加雷斯沉默了片刻。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依舊隱隱作痛的舊傷，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像風雨中小獸一樣瑟縮卻固執(zhí)的莉安

她的裙擺已經(jīng)破成了布條，上面滿是泥污和血漬；橘色的頭發(fā)沾了灰塵，打著結垂在脖子邊，像是已經(jīng)走了很遠、很遠，卻始終沒倒下

阿加雷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緩緩坐下，他背靠著殘壁，閉上眼，只覺得腦袋仿佛剛被烈火灌燒過，連眼皮都沉重得像石頭

“……謝謝你”他低聲說

莉安沒說話，只是抱住膝蓋，把下巴埋進臂彎

他們就那樣沉默了一會，黑暗中只有西吉斯蒙德虛弱的呼吸聲和瓦礫滴水的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莉安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輕

“……你，是它那邊的人嗎？”

阿加雷斯緩緩睜眼，沒立刻回答

“你也是來毀掉這座城的？”她問，聲音里沒有憤怒，反倒更像是在確認一種遲來的真相

“我不是，”他低聲說，“我只是……想阻止那個人”

“那個怪物的？”

“嗯”

莉安沒有再追問，只是抱著膝蓋更緊了些。墻角一陣陰風吹過，拂起她滿是塵土的發(fā)絲。阿加雷斯側頭，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忽然意識到——她不過也就十七八歲

一個小女孩，親眼看著母親死去，城市毀滅，還拖著一個比她重兩倍的騎士，一路走進這座地獄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強

“……那你呢？”他問

莉安沒答

她只是輕輕地搖頭，像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又像是在對這個世界說：我沒有答案。

不遠處，西吉斯蒙德微微抽了一口氣，似乎又清醒了片刻。他的眼神在莉安與阿加雷斯之間游移了一下，忽然輕聲說道：

“……她的模樣，和王女小時候很像”

阿加雷斯一愣

“你在說什么？”他警覺地問

君主的眼神有些渙散

“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他緩緩閉上眼睛，再沒有睜開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瞬。莉安沒聽懂他說的那些話，只是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具靠著墻壁、終于安靜下來的尸體，然后又轉回頭，望著腳下焦黑的地板

“我們……還能走出去嗎？”

地堡深處傳來一陣鐵鏈晃動的聲音，不知是水管破裂還是某處坍塌還在繼續(xù)。他們都沒有動。黑暗中，三人的呼吸聲交錯不齊，像是某種奇怪的節(jié)奏，一個昏迷、一個驚魂未定、一個強行鎮(zhèn)靜

阿加雷斯沒有立刻回答

但他慢慢站起身，把破碎的吊燈鐵架移開，為莉安和萊恩清出一條路

“得走，但在那之前，我要奪回我需要的東西”

“我得找到它，不能再讓它繼續(xù)了”

他捏緊拳頭，掌心仍留有幻境中那一刀刺穿的痛感，但比起身體的傷，他心里的火卻更加灼熱——這一切，已經(jīng)不只是復仇，也不只是為了姐姐

他轉過身，看向通往地表的廢墟通道。鏡子不在這里，瓦沙克已經(jīng)帶著它離開了。

莉安低聲問：“你……要去對付那個怪物？”

阿加雷斯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簡短的回應

“那是我必須做的事”

外頭的雨聲還在，雷聲隱約從地堡上方傳來

“……等等”

莉安忽然出聲

他回頭看著她

她慢慢站起身，仍有些虛弱，但眼神卻比剛才清明了許多

“你說你要去對付那個怪物，”她輕聲道，“那我也……想跟你一起走”

阿加雷斯眉頭微蹙，“你已經(jīng)撐到現(xiàn)在了，沒必要再冒險”

“但我也不能再躲了。”她咬了咬牙，像是在努力壓住內心的懼意

“這城市毀了，母親死了……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可我不能就這么活著、像條蟲一樣逃進某個地洞”

她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如果還有人要為這一切負責，那我也想——親眼看到”

阿加雷斯沉默了一下，最終輕輕點頭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確認什么，又像是在回應過去的自己

——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