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鏡面閃光漸次散去，地堡之中，阿加雷斯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阿加雷斯去哪了！”萊恩嘶聲質問，盯緊著瓦沙克
瓦沙克緩緩抬起手，將掌心探入鏡面，鏡面蕩起水波般的漣漪，他的目光劃過萊恩，又落在一旁奄奄一息的西吉斯蒙德身上，聲音低冷如鐵
“對于我們這些玷污了你們‘尊貴王女’的存在……”
他語氣一頓，“還會被你們憐憫嗎？”
“你們假借王女血統混入城邦……玷辱神圣之名，但比起這個……我更不能原諒的，是濫殺無辜的你！玷污王女的事情——”
“——侮辱了妓女的名號嗎？”瓦沙克輕聲打斷，語氣淡然
空氣瞬間凝滯
四周死寂一片
萊恩怔住了，仿佛未能聽懂。他睜大雙眼，過了幾秒才驟然反應過來，大聲質問
“……什么意思！”
瓦沙克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看向了一旁躺倒的西吉斯蒙德
“去問你的君主吧”
萊恩身體一震，像是被什么擊中。他顫抖著回頭，看向那坐靠在墻邊、面色蒼白的男人
“……我的君主，”他幾乎是哽咽著開口，“這是真的嗎？”
西吉斯蒙德沒有回應，只是偏過頭去，眼神躲避，神色復雜，仿佛不愿被任何目光直視
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沉重
“明白了？”瓦沙克聲音低微，帶著冷漠的收尾
萊恩回過頭來，雙拳緊握，眼中布滿血絲，怒火與羞辱交織。他瞪向那始終沉默的西吉斯蒙德，聲如雷震
“君主！！”萊恩嘶吼著，聲音撕裂，混著血腥與怒意
可回應他的，仍只是沉默
西吉斯蒙德靠坐在墻邊，身披破碎披風，神情黯淡如灰。他不敢抬頭去看萊恩的眼睛，只是低垂著頭，仿佛不再是那個掌權者，只是一個失去一切的老人
萊恩望著他，拳頭緊握，指節泛白，他咬著牙，低聲道
“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王宮的廣場上”
“她穿著白金禮裙，在陽臺上向士兵們揮手，眼睛清澈得讓我幾乎不敢直視，我就在那一刻決定了要為她而戰”
他的聲音漸漸顫抖
“你告訴我，她早就死了……那我們這些人——我們到底守護了什么？”
他猛然沖過去，一把揪起西吉斯蒙德的衣領，怒吼
“你到底在隱瞞什么？是你策劃的嗎？王女的失蹤，是你安排的嗎？！”
西吉斯蒙德終于緩緩抬頭，眼底浮現一絲疲憊與痛苦
“……不，是神讓我這么做的”
“……神？”萊恩愣住
“一個夢，五年前”，西吉斯蒙德聲音嘶啞低沉，“我夢見一個身影——它沒有臉，但它讓我看見了布提斯，看見了它的力量”
“它告訴我……布提斯是它的伙伴，而它本身……是神”他喃喃地說
“它說，我們的城市注定要沉沒，除非我們讓‘神血’延續，我聽了它的話，把王女送到了貧民區，我想著至少她還會活著……”
萊恩的聲音發顫，瞪大了眼睛，近乎崩潰，“你聽一個夢里生物的胡話，就去殺了真正的王女？”
瓦沙克冷眼旁觀
“那不是神，是使徒”它終于開口，聲音如冰“我讓她得到了解脫”
西吉斯蒙德的嘴角抽搐，像想辯解，但最終只是垂下了頭，低聲道：
“我把她丟到了貧民區……”他顫聲說道“我們沒有別的路了……我以為……那是神諭……”
瓦沙克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那不是神，是使徒”它終于開口，聲音如冰
萊恩松開手，踉蹌地后退一步，目光失焦
他看著這個披著君主外皮的老者，眼中殘余的敬意徹底破碎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聽誰的話嗎，我這守護的……原來是你這場該死的幻夢”
他說完這句話，終于沉默了
空氣死寂——
西吉斯蒙德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癱倒在墻邊，仿佛整個人都被抽去了骨架
就在此時，鏡面深處泛起一抹黑色。粘稠的黑泥從鏡中緩緩爬出，纏繞住瓦沙克的全身，逐漸凝結成一塊粗重石殼，靜止片刻后，石殼表面驟然龜裂——
下一瞬——
石殼崩碎
從破裂的殼中緩緩走出一個截然不同的“它”
高大而瘦削，四肢極為修長，肩背如刃，皮膚泛著晦暗的鐵灰色澤，表面布滿規律卻非人類骨骼的嵌線，面部輪廓幾乎沒有五官，只留下一道細長而筆直的凹痕，從額頭垂直貫至下頜，偶爾有白光在其中閃過，卻無人知曉那是否代表它“正在注視”
地堡內一片寂靜，只有瓦沙克的腳步聲在石磚之間回響
它的身影宛如幽影般消失在出口的盡頭，只留下一道冷漠的身姿，如同一場災厄緩緩升起
萊恩站在原地，望著它遠去的背影，臉色鐵青，拳頭攥得死緊
一邊是西吉斯蒙德，那個他誓死效忠、卻親手策劃了王女死訊的君主；另一邊，是正要將整座城市撕成碎片的瓦沙克——兩邊都是奪走他摯愛之人的殺人犯
他的目光投向癱坐一旁、氣息微弱的西吉斯蒙德，眼神中閃過一瞬的殺意——
可就在此時，地面忽然傳來輕微震動
轟——
地堡上方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建筑在崩塌。灰塵從石縫中飄落，空氣中彌漫著血與焦土的味道
“它開始了……”西吉斯蒙德低聲喃喃”
“你殺了我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一切了”
“閉嘴！”萊恩眼神冷如寒鐵，毫不留情地回絕
他一步一步走近，拔出劍，劍尖在地面劃出火星，“如你所愿”
但劍舉到一半，他卻停住了
他望著面前這個毫無還手之力的老人，目光動搖
“殺了你……這算是為她復仇嗎？”他喃喃，“可她是因瓦沙克而死，還是……因你而被剝奪了存在？”
又是一聲震響，自地堡深處傳來，緊接著，地表上方的鐘樓轟然倒塌，塵土如潮水般涌入地縫
“……不行”
他咬牙切齒，眼眶通紅，后退一步，強行將劍收入鞘中，喉頭滾動，像是在壓抑什么撕裂內腑的沖動
可他的心卻像要炸裂開來。
他閉上眼，記憶被怒火撕裂地翻涌而出——
那是許多年前的一個夏天，王女還年幼，他則是剛剛被任為君主護衛。那天傍晚她偷偷溜出宮苑，拉著他去了禁苑深處。湖邊，長滿鳶尾花
“你不覺得，它們看起來像是在微笑嗎？”
她跪在草叢中，認真地捧起一株白色鳶尾，“不需要寶石、王冠、禮服，只要風、陽光，還有一個安靜的人聽我說話”
那天她笑著給他別上一朵花，說：“以后你要一直在我身邊喔。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被贈予一朵鳶尾，藏在胸前整整一整年
她不是王女，她是‘她’
不是血統的象征，不是政治的籌碼，是一個會唱歌、會賭氣、會害怕打雷的女孩
而他，從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愛過別人
后來，她“死了”
城邦發布訃告，說她死于“意外的疾病”，君主強忍悲痛，舉城致哀
可如今……
他卻從瓦沙克的口中得知——那樣潔凈的人，竟被自己的君主“送”到了貧民區，靠身體茍活于污泥之中
他感覺自己胸腔深處的某樣東西……被撕成了兩半
“你……竟然親手把她送進去的？”他喃喃，“她明明……比任何人都純潔”
他恨瓦沙克殺了她——但他更恨君主讓她活成那樣
可就在那一刻，一陣劇烈的震顫自他心底爆開——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血肉之下、靈魂深處蘇醒
他猛然跪倒在地，雙手抱頭，痛苦地大吼
斷裂的白金大劍在他背后微微震動，原本斷裂的劍鋒竟泛起一抹黑紫光芒，那光仿佛從血泊中燃起的火，熾熱、憤怒、暴烈
斷口處，一道道詭異的紅紋如血管般蔓延開來，劍身碎片自行重組，卻不再是曾經的圣騎之劍
光芒迸發的瞬間，斷劍炸裂，化為一柄形狀扭曲、鋒芒如怒焰般燃燒的巨劍，刃身黑紅交錯，仿佛由怒火凝結而成，每一寸都仿佛吞噬著空氣，溢出殺意
萊恩緩緩站起，額角滲出血絲，他喘著粗氣，眼睛布滿紅血絲
他的身上彌漫著黑色的霧氣，一步一步朝著出口走去
“萊恩！殺了我吧！”
君主朝著他大喊，但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他只是徑直的離開了這個地堡
城外的天空陰沉壓抑，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仍彌漫著濕氣和血腥味
瓦沙克一個人從地堡走出來，站在城市邊緣。他低頭看著這座曾經輝煌的城邦，眼神平靜，沒有一絲波動。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起手
下一秒，遠處一整片街區的建筑像被什么無形的力量壓住一樣，轟地一聲，同時塌陷。塵土飛揚，瓦礫碎石沖上天空，像爆炸一樣
它繼續往前走，每一步落下，地面就震動一下
城市的防御自動啟動了，一道道光幕在空中張開，試圖保護核心區域，但它們連三秒都沒撐住，全都“啪”地碎裂開來，像玻璃被敲碎那樣
廣場上還有人在逃命，有貴族，有士兵，有仆人，他們四散奔逃，尖叫聲不斷。但無論他們往哪兒跑，周圍的地面都會突然塌陷或者崩裂，把他們活活壓在廢墟下，或者直接卷入空間裂縫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人能逃得出去
因為在瓦沙克眼中，這一切都已經“發生”過
它早就看過六十四種未來的結果，結局都一樣——這座城市注定毀滅，走到城市中央，望著那座最高的王宮
伸出手指，輕輕一點
王宮的頂部炸開了一個巨洞，整座宮殿從上到下像沙堆一樣迅速崩塌，最后整個建筑化為一堆廢墟
遠處，有人看見了火光，那是城市的邊緣開始著火，不是人為放的，而是空間本身被撕裂引發的燃燒，火焰在街區間蔓延，像要吞掉整個城市
而瓦沙克，就站在這片火海的中心，它轉身而去
它剛踏入城市的主街，還沒走出幾步，身后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一道怒吼響徹天邊
“瓦沙克！！！”
瓦沙克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萊恩全身裹著黑色霧氣，眼中布滿血絲，手中那把紅黑交錯的巨劍幾乎拖在地上，燃著像火焰一樣的劍氣
“……你殺了她，毀了這個城市”
萊恩一步步逼近，語氣低沉
“今天，你必須付出代價”
瓦沙克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偏了下頭
下一刻，萊恩沖了上來
瓦沙克只是后退，看著他，它不說話，也不還手，就像在等萊恩自己耗盡
萊恩越砍越快，整個人像失去了理智，像是劍在控制他，而不是他在控制劍
最后，他把全身的力量灌進一劍中，整把大劍變得比房子還大，帶著吼聲劈了下去
巨劍砸下，街道被生生劈開，地面裂出十幾米的溝壑，氣浪把周圍的廢墟全都掀了起來
但瓦沙克只是輕輕一閃，就避開了
萊恩沒有停，他連砍數十劍，劍氣每一道都像劈山裂石，硬生生把街區削去了一角，轟鳴聲不絕于耳
可他始終碰不到瓦沙克
對方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真實，每次攻擊都在最關鍵的一瞬間擦身而過。
“你只是在浪費力氣”瓦沙克終于開口，語氣冷得像冰
“閉嘴！！”
萊恩怒吼著猛沖，身上的氣息已經不穩定，劍身紅光跳動得越來越劇烈
他拼盡全力，把全部的憤怒都壓進最后一擊
“給我——碎！！！”
這一擊，連瓦沙克的身形都一頓，空間都被壓得微微扭曲
轟——
整條街道炸開，煙塵沖天，遠處的鐘樓也在沖擊波中倒塌。
沉寂片刻
煙霧中，瓦沙克緩步走出，左肩上的衣料破了一小塊，皮膚下露出一截鐵灰色的嵌骨。
萊恩跪倒在地，氣喘如牛，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巨劍的紅光也在迅速減弱
“我……還能再……”他咬緊牙關，想站起來，但剛一動，胸口便是一陣劇痛，吐出一口血
瓦沙克緩緩走近他
“你已經撐不住了”
它抬起一只手，指尖凝出一點冰冷的白光
萊恩死死盯著他，咬牙低吼：“我……不服……”
可話未說完，瓦沙克指尖一閃，一道光穿透了萊恩的肩膀，將他整個人震退數米，重重撞在倒塌的石墻上
他倒在地上，手中巨劍也滑落，紅光熄滅，變回了斷裂的大劍
“你失敗了”
瓦沙克站在他面前，冷漠地看著，“但…你的命運還沒結束”
說完，它轉身離去，身影在火光與瓦礫中消失
“我不能就這樣……結束……”
萊恩躺在廢墟之中，望著天空，眼中仍舊布滿不甘
四周一片寂靜，除了火焰噼啪燃燒的聲音，再無其他回應
他試著動了動手臂，劇痛立刻從肩膀傳來，仿佛骨頭已經碎了。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
身邊是塌下來的石塊，壓住了半邊身體。他喘著粗氣，一點點挪動，像蟲子一樣在廢墟中掙扎
沒人來
他知道不會有人來了
這個城市已經完了，只剩他一個人還沒死
他忍著痛，從亂石中慢慢爬出，拖著重傷的身體，一點點向遠方爬去
血一路滴落，手掌磨破，眼前模糊一片
可他從頭到尾沒有停下
因為他還活著
哪怕只是爬著
哪怕只有他一個人
他也要，活著——
直到再站起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