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愛極力挽留，蕭迪六推脫不得，第二日才得以帶著戰俘回去。

看著遼使一行人駕車遠去的背影，李仁愛道：

“召集眾將大帳議事！”

……

夏國，興慶府，皇宮御書房

李乾順指尖輕叩案幾，目光落在李良輔的戰報上。

“臣李良輔叩稟陛下：

我軍于宜水遭遇金賊伏擊，血戰竟日，終破敵陣，殲敵兩千余，生擒金酋完顏斡魯。然監軍常克成不幸殉國，鐵鷂子折損八成，將士傷亡慘重。

今金賊雖敗，然我軍亦需休整，請陛下示下——是進是退？”

李乾順眉頭微皺，手指在“鐵鷂子折損八成”上重重一劃，墨跡暈開，如血漬般刺目。

他隨手將戰報遞給了樞密使嵬名安惠，喃喃道：

“七千戰損換殲敵兩千……李良輔，這就是你給朕的‘大捷’？”

樞密使嵬名安惠察言觀色，小心進言：

“陛下，此戰雖慘烈，但也算是挫敵銳氣，打出了我夏國軍威。

遼國棄土千里，未聞有此大勝，更是損兵折將……”

李乾順冷哼一聲：

“挫敵銳氣？朕的鐵鷂子，可是用來與金賊兌子的？！”

他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別的士卒也就算了，鐵鷂子啊！

此等國之重器，夏國也就三千之數，一戰直接干翻三分之一。

沒有了鐵鷂子，靠其他士卒，后面還干得過金賊么？

再派鐵鷂子，又損國之基石！

李乾順很理所當然的，把破地的功勞放在了鐵鷂子身上，李良輔的軍報里也這么寫的。

這代價有點太過沉重！

他起身踱步，白色龍袍炫出了冷芒：

“常克成戰死，監軍密奏何在？”

內侍總管低聲道：

“陛下，近日未有密保送達。”

李乾順眼皮一挑，目露寒光：

“未有密報？”

監軍常克成素來勤于密奏，如今戰報中突然“殉國”，卻無只字片語提前預警？

——有鬼！

他猛然轉身，厲聲道：

“傳旨，靜州統軍罔乞邏，率三萬擒生軍北上接應！”

“再派快馬密查——朕要前線實情！”

嵬名安惠欲言又止：

“陛下，若大軍貿然后撤，恐損軍心……”

話未說完，李乾順冷笑道：

“軍心？李良輔若真掌握大軍，何至于叫朕的鐵鷂子近乎全軍覆沒？”

嵬名安惠不得不等李乾順說完，才繼續道：

“倘若前線在和金賊對峙，恐為金賊所趁，陛下不可不察！”

李乾順瞬間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翻了翻白眼。

他的指尖在半空懸停，龍袍下的身軀微微發顫。

三萬擒生軍去了，李良輔怎么想？

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去問責了？

他若害怕，不愿意受興慶府節制，甚至做出不可測之事……

李乾順不敢往下想。

大將領兵在外，最忌諱君主如此操作。本來也許沒事的，興許人家就反了。

就算李良輔聽命，罔乞邏接管了大軍，能順利從金賊手中走幾個來回？

罔乞邏有那個能耐么？

李良輔，好歹跟金賊打了一仗，雖然慘了點，也是贏了。

想想大遼吧！

昔年遼國鐵騎如云，如今竟被金賊逼得棄土千里——連耶律延禧那等雄主都節節敗退，這么一看，大夏這仗，打的也不算差，好歹和金賊僵持住了，是吧？

就像樞密使說的，打出了我大夏國威。

但凡夏國像大遼那樣，幅員千里，他李乾順，兌子也能把金賊給兌的寸草不生！

臨陣換將不妥，叫李良輔撤退回來休整，再行換將呢？

李乾順掃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樞密使，覺得對方的擔心也有道理，前線僵持住了，不是你想退回來，金賊就讓你退回來的。

你敢退，金賊就敢上！

只怕到時候李良輔的殘軍沒了，連帶去接應的擒生軍也沒了，一潰千里，不是不可能。

真要因為一時氣憤，讓前線自個內部先亂了，反叫金賊席卷了大夏，他李乾順就要欲哭無淚了。

他突然覺得，先前自己是太過敏感了。

凡事不能總是往壞處想，李良輔不是在前線對峙的好好的嘛。

打起仗來，眼里都是金賊，哪里顧得上許多？

死了這么多人，連鐵鷂子都折損了八成，常克成的那點人馬，還不是金賊一個沖鋒的事？

李良輔但凡有什么心思，肯定反而會捏造一些密奏回來。

李乾順的臉色陰晴不定，御書房里安靜的落針可聞。

“陛下，援遼大軍，是進，是守，是退，……”嵬名安惠小心翼翼的提醒。

“愛卿怎么看？”李乾順反問起來，軍國大事，不能都他這個當皇帝的拿主意，兼聽則明么。

嵬名安惠躬身道：

“陛下，臣以為，當以‘穩守緩圖’為上策。

李良輔雖折損鐵鷂子，然金酋被擒、敵鋒已挫，若此時撤軍，恐前功盡棄。

不若明發敕令，嘉其殲敵之功，責其輕敵之過，命其固守現有防線，待擒生軍至陰山邊境策應。

如此既顯陛下天威，又可防金賊反撲。

另密遣監軍、御史核查戰況，若李良輔確有異動，再以罔乞邏代之，為時不晚。”

李乾順點點頭，樞密使此言，老成持重，確實可行。

當年他母親小梁太后專權，是遼道宗派兵助他奪回權柄；后來宋軍壓境，又是遼國以宗主之名威懾南朝。這份恩情，豈能因金賊勢大便一筆勾銷？

是故，雖然他心里把李良輔恨的牙癢癢，但至始至終，李乾順是真沒想過把大軍撤回來。

李乾順閉了閉眼，終于啞聲開口：

“著罔乞邏率一萬擒生軍，支援前線，受李良輔節制。

另，傳檄前線：凡斬金賊一級者，賞羊十頭！

其余按照樞密使意見。”

“遵命~”

“太子……使團那邊可有書信？”李乾順想起了好大兒。

中書令看了一眼內侍總管，內侍總管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中書令無奈，上前道：

“陛下，嵬名仁忠也有上奏，言隨太子巡慰前營，探傷病，查戰俘，待戰事平穩，使團會急趨遼帝捺缽。”

然后，用眼神使勁看了又看皇帝的御案，濮王的奏章，就壓在李良輔的戰報之下呢。

李乾順也看到了中書令的眼色，方才發覺自己被氣的失了心神，都忘了。

濮王到底是文人，文章寫的比李良輔豐滿許多，讓皇帝也覺得，剛剛有點冤枉李良輔了。

因為濮王寫道，李良輔自個也是身受多處創傷，全靠將士用命，才將金賊全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