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愛端起酒碗，大步走到耶律元宜面前，朗聲道：

“耶律兄，方才比試不過助興，你我皆是舅皇麾下猛將，何必因一時勝負傷了和氣？”

說罷仰頭飲盡碗中馬奶酒，酒液順著光潔的下頜滑落，在篝火映照下泛著琥珀光。

耶律元宜愣怔間，忽見李仁愛將空碗倒扣在他案前：

“這甕酒，我陪耶律兄同飲！待來日戰場相逢——”他猛地抽出剛剛未射出的那支箭，一把折斷，“看誰斬的金賊首級多！”

天祚帝醉眼驟亮，拍腿喝彩：

“好！這才是朕的好兒郎！”

耶律元宜面色青紅交加，終是將酒甕的馬奶酒，分了李仁愛一大海碗。

兩人仰頭痛飲。

酒酣耳熱之際，忽聽李仁愛低語：

“遼夏，兄弟也，你我若不能精誠合作，那不是叫金賊樂開了懷？”

耶律元宜愕然點頭。

契丹武士們刀鞘擊地如悶雷，李仁愛的親衛們也跟著敲擊歡呼，只有耶律慎思和蕭特末，若有所思。

篝火漸熄，營地漸漸陷入沉寂，唯有幾縷青煙在月牙輝光下裊裊升起。

遼人出奔慌忙，給他安排的營帳，按理說很不錯的了，但味兒還是有點重。

李仁愛立于帳外，有種煢煢孑立之感。

如果來杯葡萄酒，月亮再圓點，亮點，就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感覺了。

布和看世子背手獨立，若有所思，不敢上前打擾。

忽然，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布和的大刀“噌”地就要拔出來了。

“蕭護衛，你家殿下可曾安歇？”

雖然是女子聲音，布和也不敢放松警惕，他的性命榮辱，可都在世子身上呢。

“貴人是？”

“耶律余里衍~”女子從暗影中露出身形，布和連忙退后收刀。

“不知公主殿下駕到，末將知罪！”

布和上午雖然不曾得入天祚帝的斡魯朵，但在外面候著的時候，也聽到過這聲音，不會錯的。

李仁愛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走了過來，一眼就認出那個高挑美麗的女子，正是天祚帝給他安排的未婚妻，蜀國公主。

布和帶著護衛連忙散開，給自家世子留點私人空間。

李仁愛信步上前，微微一笑，目光溫和地看著耶律余里衍：

“公主夜訪，倒是讓我這簡陋營帳蓬蓽生輝。”

耶律余里衍輕抿唇角，月光在她精致的面龐上鍍了一層銀輝：

“駙馬方才在帳外久立，莫非是在賞月？”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還是說……在等人？”

好吧，既然你這么在乎這個問題，李仁愛只得故作沉吟：

“月雖未圓，卻也清朗。腦中不覺浮現公主清影，想著若是能有佳人為伴，倒不負這良夜。”

耶律余里衍輕笑出聲，裙裾微動間已向前邁了一步：

“殿下白日間，似乎對我不喜？”

李仁愛一愣，想起了他當初推諉的那一刻，但那個無關喜愛，純粹是……

“夏國國小民弱，偏居一隅，恐怠慢了金枝玉葉，不能護公主周全。”

耶律余里衍嘆息了一聲，那股委屈的樣子，叫李仁愛于心不忍：

“我對公主本人，還是極為仰慕的……所謂北國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見傾人城，再見傾人國，誠如斯言！”

耶律余里衍嘴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道：

“雖然殿下這話說的很好聽，不過，傾國傾城之貌，我不及吾妹遠甚。”

就算你妹漂亮，就算你妹再漂亮，李仁愛也不可能夸余里衍妹妹一句，不是么？

他指尖輕撫腰間玉佩，目光卻未從公主眉眼間移開：

“春花秋月，各有其美，金蓮并蒂，各具芳華。令妹縱有洛神之姿——”李仁愛忽然向前半步，聲音沉靜如月下清泉，“然我夏國雖小，可一國儲君之妻，也當以德為瓔珞，以才為冠冕。

公主以為然否？”

耶律余里衍睫羽微顫，駙馬說話出口成章，才華橫溢，太好聽了，跟她的母妃一樣。

她雖然容貌俊美不如妹妹，但論飽讀詩書，多才多藝，妹妹們跟她拍馬不及，不然，父皇也不會讓她領舞撐場面了——畢竟她的母妃，就好文墨，擅歌舞，善詩歌。

所以她的哥哥晉王，文武雙全，性樂道人善，而矜人不能，實為大遼太子的不二人選，卻終遭奸人讒害，步母妃后塵，被父皇賜死……

夏國世子，文采武略，弓馬嫻熟，姿容俊美，恍若她的哥哥復生。

余里衍淚眼婆娑，嚶嚶啜泣。

李仁愛大囧，就說了一下自己娶妻當娶賢，怎么激動成這樣子？好像他欺負了人家一樣。

再看公主銀珠滑落，他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余里衍一刻也不想在捺缽里呆著了，只想跟在駙馬身邊，哽咽道：

“駙馬帶我走可好？”

李仁愛今天受到的沖擊已經蠻多了，這會反倒能安定的問：

“陛下既已賜婚，公主何出此言？當等我夏國來聘，不然不是墮了天家顏面？”

余里衍兩眼迷離，吸溜了一下鼻子，哭笑道：

“駙馬跟我哥哥一樣，都這么循規蹈矩。”

余里衍突然抓住了李仁愛的手，聲音堅定道：

“但，我們的敵人，他們最不講規矩！”

李仁愛心道：對待敵人，我也不講規矩，對你現在講規矩，純粹是不講規矩的代價有點大，得不償失而已……

“那公主可否與我聊聊晉王之事？”李仁愛決定轉移一下話題，順口提到了她剛剛提起的哥哥。

余里衍小心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李仁愛見狀，道：

“公主不介意的話，可入我帳中小坐！”

余里衍輕輕“嗯”了一聲，都不帶猶豫的。

帳內簡陋，也沒個茶水吃食，李仁愛取出一囊葡萄酒，只得拿茶盞倒酒：

“今我略備果酒，當秉燭夜談！”

看著暗紅的酒液，余里衍笑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此等好酒，然數年未嘗矣。今夜倒是沾了駙馬的光。”

兩人就這么瞇著小酒，說了開來。

卻說晉王，幼年時就馳馬善射，飽讀詩書，待人親善，等到長大了，就更加有人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