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褪色捺缽
- 不一樣的三國,從大夏太子開始
- 黑白肉
- 4099字
- 2025-06-06 01:18:00
日上三竿,終于看到有牧人了。
端的一副: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因為遼使先派人速速通報,所以牧人(兼哨兵)并未驚詫,相反,還有兩人拍馬迎了上來。
來人皆剃髡發(fā)——本來光禿的顱頂已經長成圓寸,兩側垂著粗硬發(fā)辮,辮梢系著磨損的骨珠。
一人面如赤棗,左頰橫貫刀疤,胡須蓬亂如枯草;另一人鼻若鷹鉤,眼窩深陷,脖頸刺著靛青狼首圖騰。
二人身著褪色赭紅短袍,腰間草繩懸著彎刀,馬鞍旁箭囊已磨出毛邊,靴上沾滿泥濘與草屑,渾身透著草原風霜捶打出的粗糲。
“恭迎夏國世子!”
喊話者咧嘴露出參差黃牙,眼中精光如餓狼盯獵物,雖行禮卻繃緊肩背,右手始終未離刀柄;另一人沉默如石,渾濁眼珠倒映著夏軍鐵甲寒光,喉結不時滾動,似在吞咽緊張。
李仁愛頓時覺得,夏軍真的很行了!
至少夏軍哨騎,比這倆遼國哨騎,有牌面的多。
但他仍然十分謙遜,道:
“上國軍將有禮了!”
黃牙哨騎連道“不敢”,就要為李仁愛帶路。
又奔走了半個時辰,終于見到遼國皇帝的捺缽!
所謂“捺缽”,是契丹語音譯字,又譯作納拔、剌缽等,意思大致相當于漢語中表示皇帝巡幸所居之處的“行在”或“行幸頓宿之所”。在遼國就是指遼帝的行營或者大帳。
遼國雖然仿照中原王朝建立了自己的首都——上京(內蒙巴林左旗林東鎮(zhèn)南),但是那僅僅是形式上的帝國中心。
遼國實際的政治中心就是捺缽。
很快,有遼國官員過來,要帶夏國世子的親衛(wèi)去安營扎寨。
李仁愛微微頷首,布和和遼國官員聊了幾句,這才帶著十名親衛(wèi),跟隨李仁愛進了天祚帝行營。
風卷著草屑撲打在臉上,遠處那頂曾經綴滿金狼紋的斡魯朵——帝王大帳,如今褪色得幾乎融進灰褐的地平線。
布和記得,少年時,應該是陛下迎娶皇后耶律南仙公主,他有幸隨軍去接親,捺缽還是另一番景象——千帳連綿如鐵甲,夜宴篝火能映紅半邊天,皮鼓聲里夾雜著各部酋豪進獻的寶馬嘶鳴。
煌煌上國氣象!
而今,眼前這片營盤,帳幕稀疏得能數清,連巡弋的哨騎都懶洋洋拖著彎刀,刀鞘磕碰聲在風里零落成泥。
“世子殿下,這邊請。”引路的遼官嗓音沙啞,袖口磨出了毛邊。
李仁愛瞥見他腰間玉帶鉤缺了一角,用麻繩勉強纏著。當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還是在遼帝面前行走的小吏呢!
即便夏國,也沒哪個人,敢用這等寒酸物件玷污御前吧?
行營轅門前,他下意識去摸懷中那封國書——羊皮卷邊緣已被指腹摩挲得發(fā)亮。濮王囑托,說“此物當獻于遼主親啟”,可如今這皺巴巴的牛皮帳簾后,濮王未曾得見,也算是幸運。
李仁愛決定直接吞沒國書,鬼知道里面寫了什么。
反正夏軍跟金賊大戰(zhàn),丟失了國書又如何?遼使還透露,遼國玉璽都丟在了西京里呢!
捺缽的狼纛還在風中獵獵作響,只是那旗桿已經歪斜,像極了老人的脊梁。
初夏的草原已褪去春寒,日頭漸毒,曬得草浪蒸騰出燥熱的氣息。
“夏國世子至——”遼官拖著長調,李仁愛只身前往皇帝的斡魯朵。
牛皮帳簾被掀起時,撲面而來的不是沉檀香,而是混雜著汗腥與陳舊皮革的悶濁氣味。
大帳內鋪了一層薄薄的青篾席,席邊似乎刻意壓著一條褪色的金狼紋錦緞,仿佛非要提醒旁人:
此乃帝王御榻。
“外臣李仁愛,覲見遼國皇帝陛下!”李仁愛規(guī)規(guī)矩矩的鞠躬行禮。
“賜座!”天祚帝顯然是知道夏軍大勝,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世子遠來,當賜飲!”
帳內悶熱,天祚帝卻仍套著赭黃龍紋紗袍,領口已被汗?jié)n浸出深色痕跡,但高鼻深目美齜須,確實是個中老年大帥哥。
他斜倚在鎏金憑幾上,幾足已有漆皮剝落。
侍從跪捧的銀盤中盛著冰鎮(zhèn)馬奶酒,可那冰碴早已化盡,只剩一層浮沫黏在杯沿——遼官卻仍高唱:“賜夏國世子御飲!”
李仁愛卻含笑雙手接過:“上國醴泉,外臣幸甚。”
不過來這么一杯去冰的馬奶酒,確實舒爽。
“聽聞夏軍大破金賊?甚好!且與朕分說。”天祚帝笑著拍了拍手,不一會,一支樂伎舞姬魚貫而入。
李仁愛欠了欠身,將加工過的鏖戰(zhàn)和盤托出。
特別強調了夏國給大遼皇帝陛下準備的禮物財貨,甚至國書,都叫金賊沖殺搶掠一空,即便夏軍英勇,也只搶奪回一些吃穿用度之物,財貨卻叫金賊早已轉移走了。
反正無從求證的事,怕什么?
天祚帝一拍案幾,道:
“金賊貪婪粗鄙,朕之好物,也叫他們搶奪一空,不然,如何不能厚待世子?
世子手中還有多少金賊俘虜?”
李仁愛拱手道:
“外臣慚愧,雖竭力拼殺,終叫殘余金賊突圍而走。
落單的當即被士卒斫殺,只余二十二賊,外臣趕到時,也叫士卒割耳斷舌切面,不忍直視。
外臣教人好生治療,茍且其命,欲獻俘給大遼皇帝。”
天祚帝拍手道:
“金賊殘殺我遼夏軍士子民,活該如此!
待朕率大軍出征,正好拿來射鬼箭!
朕欲起兵平叛,世子可愿助我?”
李仁愛心頭一喜,天祚帝是把他直接當做夏軍統(tǒng)帥了是吧?
這就太好了!
即便父皇李乾順責問,他也可以推脫,說是遼國皇帝安排,他無力抗拒!
當即道:
“父王響應陛下邀約,本就是來聯(lián)遼抗金的。”
天祚帝皺了皺眉頭,道:
“世子不知,今有大遼宗室耶律淳者,在南京(今北京)自立為帝邪?”
李仁愛大囧,耶律淳自立為帝,他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遼國南京在哪。
千里迢迢去那邊平叛?
瘋了吧?
去了那邊,他就一徹徹底底的外臣外將,如同毫無根基的浮萍……
他是想在遼夏之間薅羊毛以自肥,但沒想去那里送死,那是在金國眼皮子底下!
天祚帝……李仁愛發(fā)現沒法評價了。
他愣了愣,嘴上道:
“外寇入侵,宗室鬩墻,外臣實不知也。”
天祚帝追問道:
“既然知道了,世子可愿助朕平叛?”
李仁愛連忙道:
“外臣母后從小就教導外臣,當以甥男事遼主。
外臣肯定是心向舅國的。
然,我軍眾將士,不得我父王旨意,怕是……”
天祚帝頓感不爽: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懂么?”
李仁愛腦門上熱出了汗珠,他還沒從遼過撈好處呢,遼國就想吃了他好不容易攥下來的本錢?
面對天祚帝的咄咄逼人,他略一沉思,隨即躬身行禮,語氣誠懇道:
“陛下圣明!
外臣愿為舅國效死力。
只是夏軍新經血戰(zhàn),損兵過半,兵甲未修、糧秣匱乏。
若倉促東進,恐折損將士銳氣,反誤陛下平叛大計。
不如容外臣暫駐陰山,一則整飭軍備,二則震懾金賊殘部,使其不敢驚擾陛下——如此,陛下可專心籌備討逆,無后顧之憂。”
見天祚帝眉頭舒展,李仁愛立刻趁熱打鐵:
“若蒙陛下恩準,外臣愿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就地征調草原部族糧草,并遣快馬回夏國請調援兵。
若陛下愿意修書我國主,索要兵員、軍械、糧秣、輜重,待到兵精糧足,外臣再有信心與陛下會師燕云,共誅耶律淳!”
李仁愛這話,既給了天祚帝臺階,又埋下了討價還價的伏筆,更是將難題拋了回去——若天祚帝強令出兵,反倒顯得不顧盟友死活。
果然,天祚帝冷哼一聲:
“世子倒是伶牙俐齒!
也罷,朕撥你三千羊、五百車草料,限十日整軍。屆時若再推諉……”
李仁愛腹誹不已,如此小氣?我夏軍犧牲的士卒都不止三千!!!
活該你老小子亡國!
他已經不對遼國做幻想了,回去就跟斡魯商量,如何瓜分遼土。與其等著他父皇李乾順降金,不如他先降了!
天祚帝說什么,口頭上答應了便是!
不過天祚帝后面的話沒說,反而道:
“來人,把朕新獵的黃羊呈來,朕要與甥男同食!”
李仁愛拱了拱手,已經沒心思應付天祚帝了。
哪有這樣當皇帝的!
四名侍衛(wèi)抬著焦黃的烤全羊,天祚帝倒是十分熱情,用金刀割下最豐腴美味置于盤中,由侍從呈于李仁愛。
“世子在腹誹朕?”天祚帝笑呵呵的嚼著烤羊,突然道。
連樂伎和舞姬,都嚇得一頓。
李仁愛連忙放下餐食,雙手交疊于身前,身形微微前傾,做出謙卑恭順的姿態(tài)。眼神低垂,仿佛不敢直視天威。
“外臣豈敢!
陛下以黃羊賜食,此乃舅皇厚待甥男之禮也。
夏國小國寡民,外臣正思忖如何招募兵員、整頓軍務,以報天恩。
一時失儀,萬望陛下恕罪。”
天祚帝嘴角微翹,擺擺手,示意李仁愛坐下,道:
“朕向日為宵小所誤,耳目壅塞,致令金賊跳梁,侵我疆圉。
然則——!”
突然拔高音調,袖口拍打鎏金剝落的憑幾,渾濁眼珠掃過帳內噤若寒蟬的眾人,手指無意識摩挲紗袍汗?jié)n:
“今已盡誅朝中蠹佞!”
忽嗤笑一聲,黃牙咬住銀杯浮沫,
“更兼甥男破賊陰山,斬獲頗豐。”
“賊勢敗矣!”
“今朕傳檄四方,獲番漢勇士五萬,更兼夏國援軍三萬,待得八萬鐵騎齊聚——爾等且看,金酋喪膽之日,便在眼前!”
“大遼萬勝!”有官員喊起了口號響應,繼而帳內沸反盈天,戰(zhàn)意滿滿。
天祚帝滿意的壓了壓手,大帳為之一靜。
天祚帝突然和顏悅色起來:
“世子可曾婚配?”
李仁愛心頭噗噗直跳,怎么,要聯(lián)姻不成?
當年他爹李乾順拼命要抱遼國大腿,請求賜婚,如今遼國皇帝反倒要主動和親來了?
不過,要是嫁個遼國的真公主,他李仁愛也不是不能接受。遼國一亡,他還是能打著遼國駙馬的旗號拉攏人心的嘛。
就怕弄個宗室,賜予公主身份,跟他母親耶律南仙一樣,那樣影響力就大打折扣了,如今遼國江河日下,他是看不上的。
拖一拖,也就過去了。
李仁愛躬身行禮,語氣恭敬,卻也暗藏試探:
“回稟陛下,外臣尚未婚配。
母后常言,甥男婚事,當詢舅國為先。
若蒙陛下賜婚公主,實乃夏國之榮。”
李仁愛很不要臉——他發(fā)現沒法要臉。他要臉,天祚帝不要臉,他就是被欺負的份,所以干脆挑明了,你要賜婚,就賜我真公主!
果然,天祚帝臉色一滯,顯然李仁愛不要臉的回答超乎了他的預料!
但李仁愛隨即話鋒一轉,以退為進:
“只是……”
他稍作停頓,目光掃過帳內寒酸的陳設,苦笑嘆息:
“夏軍新敗金賊,恐其懷恨報復。
外臣若攜遼國貴女西歸,途中遭遇金賊截殺,反辱沒了天家威儀。
不若待陛下平定耶律淳之亂,再議婚事?”
說到最后,李仁愛還不忘表忠心:
“外臣愿為陛下先鋒蕩寇,待南京收復之日,再請陛下賜下鸞駕——屆時夏遼聯(lián)姻之喜,必使諸道番漢歸心!”
天祚帝目瞪口呆,此黃口小兒,竟大膽如斯?!
還等到平復南京!
還曉得拖時間!
天祚帝氣的笑起來,將手中銀杯重重頓在憑幾上,酒液濺在褪色的龍紋紗袍上。
他瞇起發(fā)濁的眼睛盯著李仁愛:
“好個牙尖嘴利的甥男!
朕希望你帶兵打仗的本事,和你的口舌一樣伶俐!
朕倒要看看——”天祚帝猛地前傾身體,鎏金憑幾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是金賊先割了你的舌頭,還是你先帶著朕的公主逃回興慶府?”
帳內樂伎的弦音已經顫抖變形,領舞的舞姬更是動作僵硬不已。
皇帝不說停,誰也不敢停啊。
天祚帝抓起半融的冰渣按在發(fā)紅的額頭上,聲音飄忽起來:
“朕不日東征,既然甥男這般忠心……”
天祚帝將拇指上的玉韘轉了轉,“不如朕將蜀國公主許你?我大遼蜀國公主,總配得上夏國儲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