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地鐵玻璃的反光里數自己的睫毛。這是她來上海的第九十七天，虹橋火車站LED屏上的蝴蝶廣告還在循環播放，和她背包里那張揉皺的錄用通知書印著相同圖案。

“小林，陳總監叫你。“王姐的微信彈窗震得手機在工位上打轉。林夏把止咳糖漿塞回抽屜，父親昨晚的CT報告還躺在郵箱里，像塊燒紅的炭。

辦公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陳總監的香水味混著煙味從門縫溢出來。林夏摸著起球的西裝下擺，想起三天前被他摔在會議桌上的提案：“數據不會說謊？那你就該知道實習生說謊的成本有多低！“

此刻她的工位正對消防通道，被三個巨型文件柜圍成孤島。打印機吞吐紙張的節奏里，總能聽見身后飄來的議論：“聽說她專科畢業？““難怪陳總監要卡她轉正...“

凌晨十二點的寫字樓像艘沉船，林夏在茶水間沖泡第三袋板藍根時，發現飲水機下方的水漬里凝著只咖啡色的蝴蝶。她忽然想起老家后山的椿樹上，那些被農藥熏落的鳳蝶總保持著振翅的姿態。

“姑娘，當心燙手。“保潔張阿姨的橡膠手套碰了碰她手腕。老人正把碎紙機吐出的雪片掃進簸箕，紙屑中露出半張被裁開的工資條，末尾的數字讓林夏眼皮一跳——那是她三個月房租。

打印機就是在那個瞬間尖叫起來的。林夏跪在一地狼藉中，看著卡在滾筒里的方案扉頁正被藍黑墨水吞噬。更衣鏡映出她背后沉默的人群，王姐新做的水晶甲在手機屏幕上劃出細碎的冷光。

“讓讓。“張阿姨的掃帚柄突然橫插進來，生著凍瘡的手指捏住染墨的紙角一抖，墨跡順著紋路綻成翅脈分明的蝶形。老人從保潔車里抽出半卷廚房紙巾：“我孫子玩水彩筆弄臟墻，都是這么救的。“

提案會上那只墨蝶在投影幕布上顫動時，林夏聽見客戶席傳來茶杯輕叩的脆響。穿灰西裝的女士扶了扶眼鏡：“這個錯位的藝術處理很有意思，數據偏差反而呈現出野蠻生長的力量。“

陳總監的批評稿還攥在手里，紙頁邊緣被他掐出月牙形的褶皺。林夏摸到口袋里張阿姨塞給她的枇杷糖，錫紙包裝上印著的蝴蝶正在融化。

那晚她拖著箱子走出鏈家門店時，路燈下的積水漂著油彩般的虹暈。房東剛剛發來最后通牒，說漏水問題不解決就換鎖。林夏把工牌掛鏈拆開，金屬蝴蝶的翅膀在掌心硌出紅印——這是入職時行政部發的紀念品。

地鐵末班車呼嘯而過的瞬間，她突然看清玻璃窗上重疊的無數個自己：穿校服趴在縣醫院長椅寫作業的，在打印店啃饅頭校對標書的，此刻掛著黑眼圈襯衫泛黃的。每個倒影背后都有蝶影掠過，像墨跡，像傷疤，像即將脫手的硬幣在空氣里旋轉的弧光。

手機突然震動，張阿姨的語音條帶著雜音：“小林啊，阿姨表妹家的亭子間空出來了，你要不要...“

林夏把止咳糖漿的空瓶投進垃圾桶，金屬碰撞的聲響驚飛了角落里真正的白粉蝶。它從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燈前掠過，翅尖染上一抹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