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轉了過來。

一張布滿溝壑的臉，皮膚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灰白，眼袋深重，眼神……張哲第一時間想到的詞是“渾濁”，但隨即又覺得不準確。那里面似乎沉淀了太多東西，多到把光都吸了進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年紀看起來確實不小了，五十歲？或者更大？頭發花白，稀疏地貼在頭皮上，穿著寬大的病號服，更顯得他身形單薄，幾乎要被那衣服吞沒。

“你看我干什么？”沙啞的聲音響起，像是老舊的風箱被猛地拉動，帶著粗糲的摩擦感。

張哲心里咯噔一下。得，不是個啞巴，而且看起來……神智還算……在線？至少知道有人在看他。

“呃，沒什么，大哥。”張哲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的笑容，雖然他知道自己現在頂著“精神病嫌疑人”的身份，笑起來可能有點驚悚，“剛來，打個招呼。”

那人沒接話，只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張哲，特別是在張哲手腕的束縛帶上停留了幾秒。

“新來的？”他又問，聲音依舊沙啞。

“對，新來的。”張哲點點頭，順勢往自己的床鋪挪了挪，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主要是離那顆黑得發亮的命運晶石遠一點。這玩意兒看著就瘆人，跟個黑洞似的，總覺得靠近了會被吸走點什么，比如……智商？

“犯事兒了？”對方追問。

張哲嘴角抽了抽。大哥，你這問話方式很刑啊！咱們這是精神病院，不是派出所。

“誤會，都是誤會。”張哲含糊道，“做好人好事，結果……你懂的。”

那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懂？我不懂。在這里，懂什么都沒用。”

張哲心里一動。這話……有故事啊。

“大哥，怎么稱呼？”張哲試探著問。

“叫我老王就行。”老王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語氣平淡，“名字不重要，在這里，我們都是病人。”

“王哥。”張哲從善如流，“我看你一直看窗外，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嗎？”

老王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沒什么好看的。就是看看……看看這天，這地，這籠子。”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絕望？

張哲感覺自己的八卦之魂有點蠢蠢欲動，主要是對那顆黑色晶石的好奇心壓倒了一切。這玩意兒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這位王哥的人生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大反轉？

“王哥，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張哲沒話找話。

“以前是。”老王的聲音低沉下去，“風光過。”

“哦？怎么說？”張哲立刻豎起了耳朵，來了來了，關鍵信息要來了！

老王的眼神飄忽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十年前……”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十年前，在建材行業，誰不認識我王耀？”

王耀？張哲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沒印象。看來不是什么全國知名的大人物。

“那時候，生意做得大。”王耀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嗯，或許是曾經的意氣風發？“出門都是前呼后擁，銀行追著給我貸款，飯局上都是捧著我的人……”

張哲聽著，腦子里自動播放起了“大哥大哥歡迎你”的BGM。這位王哥，曾經也是社會人啊。

“那后來呢？”張哲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觸碰到對方的痛處，打斷了這關鍵的“劇情”。

王耀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剛剛那一絲神采消失得無影無蹤。

“后來……呵……”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充滿了自嘲，“步子邁大了，扯著蛋了。”

張哲：“……”這形容，雖然粗俗，但……很形象。

“市場不好，資金鏈斷了。”王耀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沉悶的痛楚，“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老婆跑了，公司散了，供應商堵門，銀行催債……”

他一句一句地說著，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張哲的心上。

張哲看著他頭頂那顆黑得深邃的晶石，仿佛能從中感受到那段急轉直下的命運軌跡。從眾星捧月到眾叛親離，這落差……確實夠大的。

“最難的時候，有人給我指了條‘明路’。”王耀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說是海外的大項目，穩賺不賠，讓我押上全部身家，再借點高利貸，就能翻本……”

張哲心里咯噔一下。這劇情……有點耳熟啊。殺豬盤？

“結果呢？”張哲明知故問。

“結果？”王耀猛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一種駭人的光，“結果就是個局！徹頭徹尾的騙局！房子沒了，錢沒了，還欠了一屁股還不清的債！”

他的情緒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攥著床單，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些人……那些人……”他喃喃自語，眼神開始渙散，“他們逼我，他們堵我的門，他們說要我的命……”

“后來……我就到這兒了。”王耀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恢復了那種死寂的平靜，仿佛剛才的激動只是曇花一現。

張哲沉默了。

好家伙，這劇情，簡直是標準版的“人生滑鐵盧豪華套餐”。從順境巔峰一路俯沖，中間還帶漂移和翻滾，最后直接砸穿地心，凝結出這么一顆黑得純粹的命運晶石。

系統誠不欺我，這老哥果然是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系統，這黑色晶石，我取了之后，他會怎么樣？”張哲在心里默默問道。

【獲取后果：一旦晶石被取走，該個體命運將失去支撐，回歸其原有軌跡。】

系統的回答冰冷而機械。

原有軌跡？王耀的原有軌跡是什么？是那個風光的建材老板？還是……破產后、被逼債、精神崩潰前的某個節點？

張哲有點糾結。

取吧，任務要求，而且自己還等著完成任務轉動輪盤救蘇瑤呢。這黑色晶石看著也不像啥好玩意兒，留在王耀頭頂，估計他的“逆境”還得持續。

不取吧，萬一他的“原有軌跡”比現在還慘呢？雖然張哲覺得，都進精神病院了，再慘也慘不到哪兒去……吧？

而且，這可是黑色晶石啊！代表著從順境跌入逆境。自己拿了這玩意兒，會不會沾上什么霉運？系統說明里可沒說拿了黑色晶石會有什么副作用。

“喂，小子。”王耀的聲音打斷了張哲的思緒。

“啊？王哥，怎么了？”張哲回過神。

王耀指了指張哲手腕上的束縛帶：“這玩意兒，勒著不難受？”

張哲低頭看了看，苦笑道：“難受啊，跟個金箍似的，動都動不了。”

“我以前……也戴過。”王耀的眼神有些復雜，“剛進來的時候，不老實。”

張哲心想，您老這狀態，看著也不像多“老實”啊。

“手伸過來。”王耀突然說道。

“啊？”張哲一愣。

“我給你解開。”王耀的語氣很平淡，似乎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張哲有點猶豫。這老哥……靠譜嗎？萬一他解到一半，突然發病怎么辦？

但看著王耀那平靜（或者說死寂）的眼神，張哲又覺得，他可能只是單純地想做點什么。

而且，這束縛帶確實硌得慌，能解開總是好的。

“那……謝謝王哥了。”張哲把手伸了過去。

王耀湊近了些，花白的頭發幾乎要碰到張哲的手。張哲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類似舊書本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

王耀的手指不算靈活，甚至有些微微顫抖，但他擺弄束縛帶卡扣的動作卻意外地熟練。張哲猜測他可能真的自己研究過這玩意兒。

“咔噠。”一聲輕響，束縛帶松開了。

張哲活動了一下手腕，感覺血液重新順暢流動的微麻感傳來，舒服多了。

“王哥，謝了！”張哲真心實意地道謝。不管怎么說，人家幫了自己一個忙。

“沒什么。”王耀擺擺手，又縮回了自己的床位，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張哲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他頭頂那顆懸浮著的黑色晶石。

時機……似乎成熟了。

救人要緊，蘇瑤還在等著自己。至于王耀的“原有軌跡”……聽天由命吧。也許回歸原有軌跡，對他來說反而是種解脫呢？至少，不用再被這代表“逆境”的黑色晶石壓著了。

張哲不再猶豫。

集中精神，對著那顆黑色的晶石伸出手。

他的指尖并沒有觸碰到任何實體，但在他的感知中，一股冰涼、沉重，帶著濃濃衰敗氣息的能量，順著他的意念，從王耀頭頂被剝離，然后……涌入了自己的身體。

那感覺，就像是三伏天被澆了一桶冰水，透心涼。但又不僅僅是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重”，仿佛背負了什么無形的東西。

張哲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再看王耀頭頂，那顆黑色的晶石已經消失不見了。

而王耀本人……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維持著那個望向窗外的姿勢，一動不動。

成了？

就在張哲疑惑之際，腦海中響起了系統那熟悉的提示音：

【檢測到宿主獲取黑色命運晶石一枚。】

【任務：獲取命運晶石（1/1），已完成。】

【命運輪盤可再次轉動。】

呼……張哲松了口氣。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雖然過程有點……奇特。

但好歹完成了任務，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現在，該是轉動命運輪盤的時候了！希望能來個給力的東西，幫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找到蘇瑤！

張哲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召喚出命運輪盤。

“小子。”

王耀的聲音再次響起，嚇了張哲一跳。

張哲猛地抬頭看向王耀。

王耀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正看著張哲，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死寂，好像多了一絲……困惑？

“你……”王耀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