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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昔日圣誕的鬼魂

基督教的待降節是一個通過祈禱、頌歌和慶祝來準備迎接圣誕的禮拜儀式。其中一個不太愉快的部分,涉及對“萬民四末”的思考:死亡、審判、天堂和地獄。

——H. M.哈德卡索,《現代耶魯節》

萊頓太太激動地說:“我找不到他,他沒在這里準備拉窗簾。大家都在等,所以我就自己上了,然后我看到——”她顫抖地指向后面的房間,“哦,天哪,我們該怎么辦?”

賈德森小姐緊緊摟住店主太太:“我們先喘口氣,萊頓太太,然后通知警察。梅朵,你可以給貝爾登醫生打個電話嗎?”

我遲疑著點了點頭——但我冷靜地盯著萊頓先生,心中確信: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穆加爾法醫。

我還叫了警察。畢竟他們就在街對面。可惜先來的是卡斯泰爾斯警官,而不是了解我工作的偵查科的哈迪警長。我想這是能夠理解的。對于一場普通的死亡,我們并不需要偵探。賈德森小姐讓我照顧可憐的萊頓太太,這樣她就可以去外面維持秩序,所以我沒有什么時間查看現場。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太武斷了,或許萊頓先生只是在晚上喝茶時突然去世了。但是他筆挺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握著茶杯。不知怎的,這姿勢在我頭腦中敲響了警鐘。他身邊有一個餅干桶。看起來他正在寫一封短信,也許是寫給萊頓太太的。

“這是什么?”卡斯泰爾斯警官湊近打量著,從萊頓先生手中抽出那張紙。“這是亂寫的。他肯定是中風了之類的。”他揮舞著紙片,我瞥到一眼。

“不,那是希臘語,”我說,這引起了萊頓太太的注意。

“希臘語?”她含淚哽咽,“但是他好多年沒寫過了。自從他退休后就沒寫過。”

“啊?”

“他是一位大學教授。”她隨意指了指櫥窗里的展示品。

“我能看一下嗎?”我禮貌地問道,就好像這是一個完全正常的請求,“我懂希臘語。”

“當然可以。”卡斯泰爾斯警官要把字條遞給我,但我后退了一步,雙手握在裙子后面。

“不,越少人碰它越好。上面可能有指紋。”我彎腰靠近,“額,您拿倒了,警官。”

他旋轉了一下,我讀著文字,眉頭皺得更深:“這句話沒有任何意義。”

“他說了什么,梅朵?這——這是遺書嗎?”萊頓太太的聲音很虛弱。

“我不這么認為。”但我愈發困惑了。萊頓博士的希臘語寫得非常清晰,語法也很好,但它完全沒有意義。這是一條毫無意義的信息。

“‘我們欠阿斯克勒庇俄斯[1]一只公雞。’”我先用希臘語讀了一遍,然后又用英語讀了一遍,一次比一次迷惑。

“你在說什么?”卡斯泰爾斯警官的聲音冰冷而堅硬。

“這就是信上寫的內容。別問我,我完全不懂。萊頓太太呢?”

她搖了搖頭,手摸著頸部的蕾絲:“他為什么要寫那話?”

或許,那并不是他寫的。紙張被夾在他手指間,但附近沒有筆,而且墨水是干的,沒有污跡。“您得把這個留著當證據。”我對警官建議,他咕噥著道了聲謝。

叮當的鈴鐺聲宣告著賈德森小姐的歸來,她帶著貝爾登醫生。我跑去給他們開門,自己則躲在門后。貝爾登醫生大步走進商店,用一雙智慧又敏銳的眼睛仔細地觀察著現場。

他一把年紀,模樣可靠——駝著背,一雙粗糙的手是數十年行醫經驗磨礪出的痕跡。自人們有記憶起,他就一直在商業街上開診所了。

當他走進萊頓商店時,我內心所有的自信和確定都不復存在。這并非出于什么邏輯上的原因;我確信,他和英格蘭能找到的任何醫生一樣技能嫻熟、經驗豐富。但我母親去世前,就是他看的病。哪怕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但我每次見到他,都無法抑制內心越來越深的恐懼。他又朝我露出了那個悲傷的微笑,仿佛他想給我一些奇跡但給不了,所以他很痛苦。他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杰出偵探,完全處理不了案子。

我退到一邊,像個嬰兒一樣咬著拇指邊緣,默默觀察。看著教授渾濁的眼睛,醫生皺起眉頭,咂著舌頭,仿佛在檢查一個真的需要他幫助的病人。我想知道他是否也會對萊頓太太露出那種悲傷的微笑。他摸了摸教授冰冷又僵硬的手腕——盡管他不可能摸到脈搏。

“您帶體溫計了嗎?”雖然我聲音聽起來可憐巴巴,但至少我沒有說不出話來,這一點是值得驕傲的。

他皺著眉頭,似乎沒有完全認出我。“哦,哈德卡索小姐。”他不像警察,不常在工作中碰到我。

“給尸體測溫嗎?”我冒昧地說,“尸體大約每小時下降一攝氏度,具體溫度取決于環境。”你可以根據體溫推算死亡時間。穆加爾醫生教過我這個知識。然而,現在是十二月,商店里很冷。這無疑會影響結果的準確性。

“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面,我不會給這個人測體溫。”醫生嚴厲地說,“即使是一個死去的人,也應該有他的隱私。”

“他是心臟病嗎?”萊頓太太的聲音向我們傳來。賈德森小姐走到她身邊,安撫地搭著她的胳膊。

貝爾登醫生湊近了些,凝視著萊頓先生的臉和手。“更像是中風。”他說,“可憐的老家伙。節哀順變,萊頓太太。您的丈夫是個好人。”

我艱難地哽咽著。萊頓先生一直對我很好,會把他店里每件物品的來龍去脈高高興興地講給我聽——比如巴西橡膠做的防水雨靴,來自錫蘭和爪哇的可可和肉桂——還會趁賈德森小姐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塞給我幾份《警察新聞畫刊》。我很想聽聽他對最新一篇福爾摩斯故事的看法,但我現在永遠也聽不到了。

就在這時,門鈴叮當響起。法醫穆加爾,卡洛琳的父親,走了進來。他抓著醫藥包,喘著粗氣。

“穆加爾!”貝爾登醫生看起來很驚訝,“您來這里做什么?這又不是警察的事。”

“這可能是個犯罪現場,醫生。”在穆加爾醫生——或者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之前,賈德森小姐說話了。她比我更能說服人。親愛的讀者,我正在努力,雖然我很擔心自己會變得更像警官,更擅長用大吼大叫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

貝爾登醫生鷹一般的眼瞇了起來,警官嘟囔了一聲,而穆加爾醫生只是站在門檻上,一動不動。

“好了,”卡斯泰爾斯警官說,“那么所有人都出去吧。萊頓太太,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談談嗎?”萊頓太太指了指商店樓上的一個房間,警官示意賈德森小姐帶她上去,然后邁著沉重的步子,跟在她們身后上了樓梯。賈德森小姐的眼神明顯是希望我陪她們一起去——但我假裝沒有注意到。

“接下來的事情由我處理,醫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穆加爾醫生說,他微微點頭以示尊敬。

“我當然介意。我是他的私人醫生,而且這里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是一樁犯罪案件。”

那他手中的神秘字條呢?櫥窗里的奇怪物品呢?那讓穆加爾太太如此不安的東西呢?為謹慎起見,還是讓穆加爾醫生再檢查一下比較可靠。

“是不是犯罪案件,我會判斷的。”穆加爾醫生個子矮小、整潔利落,比貝爾登醫生矮了好幾英寸[2]。但他禮貌地站在那里,還穿著大衣,一直等到貝爾登醫生讓開為止。我咬了咬嘴唇,想知道穆加爾醫生是否經常要應付妨礙工作的同事。

我很想旁觀穆加爾醫生驗尸,但貝爾登醫生仍在附近徘徊——而且,他是對的。萊頓先生確實該有隱私。穆加爾醫生在這里——在萊頓先生度過了許多私人時光的溫馨的商店里,對他進行臨床解剖,這感覺像是一種冒犯。

我退到柜臺后面,轉而觀察起櫥窗里的展示。起初只是為了不妨礙他們工作,同時聽一下發生了什么——但現在,這個奇特的場景引起了我的注意。許愿井和橄欖為什么會在唱圣誕頌歌的人和敲鐘人中間?也許萊頓先生本來想把它們放在別處,但他突然身體不適,就在坐下前把它們扔在了那里。

可是這并不能解釋穆加爾太太的反應——也不能解釋為什么穆加爾醫生在出事后立刻沖到了這里。我并沒有給他打電話,我確信警方也沒有。他們只會在有明顯犯罪跡象時才這樣做。那么,穆加爾醫生是怎么知道這里有人死了呢?

“嘿,您現在——在干什么,伙計?”

貝爾登醫生吃了一驚,因為穆加爾醫生彎下腰,把臉貼近死者的嘴巴和鼻子,極其專注地嗅了起來。我頓時興趣大增,趕緊走向他。他是在檢查毒素嗎?許多毒素都有明顯的氣味(正如一些疾病會通過病人的呼吸或皮膚顯現出來,比如糖尿病和腎衰竭),醫生的嗅覺是一個重要的診斷和調查工具。

柜臺后的地板上,某樣東西分散了我的注意——另外一樣格格不入的東西,也許又是從展示品里掉下來的。櫥柜底下露出一張蒼白的、帶金邊的紙的一角,我得用腳趾摳一下才讓它松動下來。

這是一張舊照片,照片上是幾名在遠足的年輕男女。他們站在一座山丘上,迎風擺好姿勢。這群人的中心,是年輕一些的萊頓先生,穿著諾福克夾克[3]和粗呢獵裝。我認出了他那張消瘦、滄桑的臉和銳利、好奇的眼睛。我翻過照片,背面有人草草寫著:康沃爾郡,1873年。我把照片翻回來,心跳如擂鼓,在我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堅硬冰冷的巨響。

在萊頓先生旁邊,一位年輕女子拿著十字鎬,對著相機露出得意的微笑。五年來,她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朝我回望。

那個人是我的母親。

注釋

[1]古希臘神話中的醫藥之神。——譯者注

[2]1英寸等于2.54厘米。——編者注

[3]被稱為“紳士的運動裝”,源自19世紀英國諾福克公爵俱樂部的貴族在秋冬戶外狩獵郊游時的裝扮。——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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