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朵的推理世界:消失的北極光
- (美)伊麗莎白·C.邦斯
- 8246字
- 2025-05-12 17:38:59
2 通行者自慎之
到目前為止,鐵路旅行是游覽我們這個美麗島國的最高效的方式。現代的火車車廂足夠舒適,旅行者可以盡情欣賞英國的美景,而不必忍受它的氣候和民眾。
——《哈德卡索實用旅行指南》
海倫娜姑婆和賈德森小姐發現我一個人和昆廷爵士、布盧姆夫人在一起,都不太高興。她倆在海史密斯小姐的帶領下沖上火車,海史密斯小姐拎著針織手袋、旅行毯、野餐籃和網球拍,看起來好像馬上就會暈過去。
“海倫娜·梅朵!”姑婆大喊,“你去哪里了?你把賈德森嚇壞了,怎么能這樣突然消失!”
我從沒見過賈德森小姐嚇成這樣,而且她看起來非常生氣。她挑起眉,用手指朝我示意。我抓緊裝著皮妮的帽箱,準備為自己辯解,但是昆廷爵士讓我沒必要再辯解,也讓辯解變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抓住我的手,差點把我捏碎:“海倫娜,你要信任這姑娘!她很勇敢,就像你一樣。”
此刻,海倫娜姑婆才注意到了布盧姆夫人。“我早該知道,”她一邊說,一邊像頭公牛一樣沖進車廂,“布盧姆夫人,你在我們這些體面人面前自討沒趣,現在又來跟孩子們搭訕!”
海倫娜姑婆把我拽向她那邊。這樣下去我肯定會得腦震蕩。
“沒人跟我搭訕!是我跟蹤了她。”
“梅朵懷疑我預謀破壞火車。”布盧姆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嚴肅,所以其他成年人都沒有發笑,“她自然很擔心。”
“自然了。”賈德森小姐喃喃地重復。
“破壞?”海倫娜姑婆吸了吸鼻子,“在英國的火車上?我可不覺得有人能辦到。”
賈德森小姐禮貌地咳了一聲。我和皮妮終于得救,急忙向她走去。
海倫娜姑婆還在跟布盧姆夫人較勁:“你在正派人面前丟盡了體面,我要讓昆廷爵士把你趕出去。”她用手杖敲了敲鋪著地毯的車廂地板,以示強調。海倫娜姑婆總是脾氣暴躁,而且常常唱反調(你可以根據這一特點對她進行科學分類:易怒的海倫娜姑婆屬)——但即使以她的標準來衡量,這場面好像也太過分了。
“嗯,您可以試試看。”布盧姆夫人親切隨和地說,“不過巴林戈爾先生和我已經達成了協議。對不對?哈德卡索女士,在您把火車掀翻之前,請先坐下。海史密斯小姐,您不是運貨的騾子。別讓她把您當成騾子。”
昆廷爵士試圖安撫海倫娜姑婆:“我們可以這么說,布盧姆夫人只是來監督各項安排的。對吧,梅朵?”
我一點都不想卷入他們的爭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過就在這時候,通廊的門再次吱嘎作響,又有人進來了,我也可以閉口不答。
“爸爸!你去哪兒了?大家都等你演講呢!”說話人是一名年輕女性,長相幾乎就是昆廷爵士的翻版。她比賈德森小姐大幾歲,敦實豐滿,淺色的頭發向后梳成一個發髻,圓臉上長著一雙小鳥般的眼睛。
“都冷靜點!”昆廷爵士大喝一聲,“來吧,來見見我們的客人,我們提前集合了。甚至可以說是搶跑了。”
巴林戈爾小姐穿了件黃褐色的格子斗篷,里邊是條褪色的散步便裝,腳步沉重地走進了車廂。她右臂彎曲,放在腰間,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藏了什么東西似的,左手拿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剪刀,大得驚人。
“哦,太好了,”海倫娜姑婆說,“我還以為西塞莉把剪刀弄丟了呢。”
“您愿意借給我真是太好了,親愛的海倫娜。”巴林戈爾小姐說,“您知道爸爸有多在意他的剪彩儀式!”她把剪刀遞給昆廷爵士。昆廷爵士卻失望地皺起了眉頭。
“還沒來得及舉行儀式,你們就闖進了我的火車,”他哼了一聲,“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爸爸,別犯傻了。你已經準備好了演講稿,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們都很想聽。”
“不行,不行。現在不能聽。我去告訴他們把緞帶取走。那個搬運工呢?必須把女士們安頓好。”他拿起剪刀,匆匆忙忙地從鋼琴后邊那道門走了出去。
巴林戈爾小姐微笑著走進車廂。“唉,真是一團糟!爸爸恐怕很難忘掉這場面。”她眨了眨眼睛說,“他會把這個故事翻來覆去講上好幾年。大家都過來坐吧,要不我把搬運工叫過來,讓你們都能直接去自己的車廂?對,這樣最好,對吧?”
她伸出左臂,用力拽了拽車廂天花板上的信號線:“不過,火車運行的時候可別這么做——這會讓火車停下來。”
她轉過身來面對我,神情嚴肅,又充滿喜悅:“梅朵小姐,我們很高興你能來。希望你喜歡這次旅行。親愛的海倫娜經常提起你,我覺得我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當然還有您,賈德森小姐!”
她又轉向布盧姆夫人:“很遺憾我們以前沒有機會見面。我希望爸爸沒有太苛刻。”
“一點都沒有,巴林戈爾小姐。希望你一切都好。”
巴林戈爾小姐的臉色黯淡下來,她不經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爸爸一起執行他的計劃,總會風波不斷!”
布盧姆夫人說:“我相信他會大獲成功,親愛的。”
巴林戈爾小姐努力笑了笑。“好吧,無論如何我們都得試一試!陽光明媚的費爾黑文在等我們。您帶了傘,這倒很明智。”她揉著胳膊,朝通廊的門走過去,“我來給你們安排包廂吧。我們的列車還沒有那么滿。”
在巴林戈爾小姐愉快的指示下,我們進了包廂,安頓下來。
“你怎么會覺得失望呢?”賈德森小姐問,她正打量著那張金碧輝煌的床,還有閃閃發光的水晶吊燈和土耳其地毯,“這可太豪華了!”
“導覽冊上說是普爾曼式臥鋪車。”我原以為會有什么巧妙的多功能家具——可以變成上下鋪的長椅,或者可以從天花板折疊下來的鋪位,“這只不過是臥室啊。這里的一切不就是正常的火車該有的嗎?”
賈德森小姐搖了搖頭,把她的手提箱放進了一個專門為此設計的小壁櫥里。皮妮從帽箱里解放出來,立刻竄進旁邊的包廂,在我的枕頭上安頓下來。我跟著她走進去,但是隔著包廂門,還是能聽到賈德森小姐的聲音。
“你看見北極光冠冕了嗎?”她用明白無誤的法國口音說出“北極光冠冕”這個詞,聽上去更加迷人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捕捉到那些色彩。我應該帶著油彩來。”
“昆廷爵士本該把冠冕放進保險箱里。”我總結了一下他和布盧姆夫人之間的爭執。
賈德森小姐輕快地走進我的車廂:“說不定我們會被劫匪圍攻。”
“我們坐的可是火車。”不過這種事在美國倒是經常發生。
“或者——”她把皮妮撈起來,皮妮晃動著白色的前爪,“說不定還會碰上偷貓賊。”
“不。”皮妮掙扎著想要下來。
賈德森小姐對我偷運皮妮上火車的事毫無反應,我不知道該不該失望,但最后決定她不提我就不提。我把那頂“腐爛之帽”塞進一個壁櫥里,然后開始整理我的報紙。
“咳咳。”賈德森小姐伸出手等著,我把報紙遞過去。她微微嘆了口氣。
“怎么了?”
“你很清楚怎么了。”她整理著報紙,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的行為違背了來這里的目的。你是來度假的。”她朝豪華包廂揮了揮手,以示強調。
我看著那些報紙,很難描述內心有多渴望把它們拿回來。尤其是父親還在巴黎,總得盯著點那邊的事。“我需要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倫敦的,還有——會議上的事。”我本來想說審判席上的事,但終歸說不出來。
她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你父親一直在跟進那個案子,他承諾會把重要的進展告訴你。”
“所有進展都很重要!”
“確實。”她翻開了《厄普頓紀事報》,“采訪安布羅斯先生的中學一年級老師……你從這里邊能得到什么啟示?”她把報紙扔給床上的皮妮,推著我進了列車的走廊。然后“咔嗒”一聲,她果斷地關上了我的包廂門。
我們回到女士專用車廂,大家都在欣賞冠冕。冠冕匣子上蓋的布已經被揭開,寶石在午后的陽光下閃耀著藍綠色的光芒。我們旁邊又多了剛才那兩位上了年紀的女士,還有那位帶著護士的殘疾女士,就連她那雙疲憊的眼睛也被寶石吸引住了。
“可真迷人,對嗎?”兩位老年女士中的一位絮絮叨叨地說。冠冕有她兩個腦袋那么大,她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眨著眼睛看到匣子。
“太美了。”她的同伴回應。
海倫娜姑婆拿著她的長柄眼鏡看了看。“當然了,我也參加了皇室婚禮。”海倫娜姑婆說得好像她也是被邀請的賓客,實際上她就像成千上萬的倫敦人一樣,只是擠在馬爾伯勒大街上看了一眼而已。“昆廷爵士真是大手筆,把這珍寶請上了火車,讓我們也能近距離觀賞。”
“它們的顏色真特別。”西塞莉凝視著這些寶石,黑色的眼睛睜得很大,炯炯有神。
“當然!”巴林戈爾小姐說,“亞歷山大變石在陽光下呈現出綠色,但在人造光下會呈現出迷人的紫色。爸爸特意安裝了電燈,以便將北極光冠冕的特點完全展現出來。這效果比煤氣燈和燭光要絢麗得多。”
賈德森小姐說:“它們真的會讓人聯想到極光。昆廷爵士,到了費爾黑文,您打算用它們做什么?請原諒,可我覺得它們和您的服裝不太搭。”
昆廷爵士的笑聲像炮火似的隆隆作響。“它們將成為我新酒店的核心裝飾。四面八方的人都會慕名而來,也許還能說服若利家族在鎮上開一家分店。”
“把它們關起來好像太可惜了。”我注意到賈德森小姐正在畫一幅速寫,畫上是個不知名的女人,臉還沒有畫完,深色的發辮編成冠狀,戴著這頂冠冕。
“賈德森小姐,你戴上一定很好看!應該讓你做模特,吸引所有富裕年輕人的目光。”
賈德森小姐用難以捉摸的表情看著他:“嗯……”
我四下環顧,發現布盧姆夫人正神色冰冷地觀察我們所有人,似乎在盤算誰最有可能對寶石“下手”。這讓我很不自在。我拽了拽外衣領子。她拿出織毛衣的工具,那一彈一彈的針讓我想起皮妮敏銳的胡須,四處尋找危險。
趁著海倫娜姑婆的注意力不在這里,我走到布盧姆夫人身邊,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您真的認為冠冕有可能出事嗎?”
車輪在腳下隆隆轉動,而她手中的針“咔嗒咔嗒”地響個不停,那種有節奏的聲音簡直敲進了我的骨頭里。她說:“哈德卡索小姐,我總是假定隨時有風險,因為我以此謀生。”
我還留著她的名片,現在終于可以好好看一下了。名片上印著一座云霧繚繞的山,下邊有兩行字:
布盧姆女士,阿爾比恩保險公司調查員
曼徹斯特·利茲·倫敦
“調查員!”我喘著氣,幾乎不敢相信,“就像平克頓偵探事務所[1]的探員那樣?”
“沒那么夸張。我是個保險調查員。”
“那是什么?”我還不知道英國有什么地方允許女人成為職業偵探。我一直以為,如果沒能進入蘇格蘭場的話,我就得去美國加入平克頓偵探事務所。
“損失預防。我得確保所有失竊索賠或者損壞貨物的索賠都是真實的。”她在毯制手提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個裝糖果的紙袋。“吃不吃薄荷硬糖?肯定沒被下毒。我們可不想重蹈布拉德福德的覆轍,對吧?”
我瞪大眼睛,贊賞不已。1858年,臭名昭著的砒霜糖果事件導致21人死亡,由此推動了一系列保護食品免受污染的重要法律。我拿了一顆糖,布盧姆夫人織毛衣的時候,我就默默地吮吸著那顆糖。調查保險欺詐聽起來不算特別有意思,不像調查謀殺案,但即便如此也很了不起!“您為什么認定冠冕有危險?”
布盧姆夫人露出精明的神色,拿出了一份報紙——幾天前的《樸次茅斯晚報》。頭版頭條是約翰·蒙森即將在蘇格蘭接受謀殺審判的消息(如果不去費爾黑文,這也是我們可能會去的一個地方)。“你看看第三版。”
我瞟了賈德森小姐一眼,不愿意剛過幾分鐘就違反她的禁令,但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速寫本。我翻閱報紙,發現角落里有一條不起眼的消息:
布萊頓大盜再度出擊!
布萊頓、南海和伊斯特本的警方報告稱,今夏困擾各個度假小鎮的珠寶盜竊案又開始出現——此前大家認為這種情況已經有所緩解。竊賊已攜價值超過100英鎊的財物潛逃。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嫌疑人,也沒有追回任何失竊物品。
我長吁了一口氣,從報紙的邊緣抬起眼睛,迅速看向布盧姆夫人。有珠寶大盜!就在海濱度假小鎮!“所以您才希望把冠冕放進保險箱里!”
布盧姆夫人靠回她的紫色扶手椅:“不過,昆廷爵士也許說對了。只有瘋子才會嘗試在行駛的火車上偷盜。”
“或者某個膽大包天的人。”我說。我想起了比利·加勒特,我最喜歡的驚悚小說英雄。我掃了一眼車廂,試圖像布盧姆夫人一樣把其他乘客看作潛在的竊賊。“您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難道您認識車上的每一個人?”
她又用精明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她的包。“旅客名單,”她說,“還有員工名冊。由東海岸鐵路公司提供。”她這副心滿意足的神情更像皮妮了。“我比昆廷爵士更了解這列火車,哪怕火車是他造的。”
她掌握了如此海量的信息——關于我們的,關于每個人的。我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不安。然而,防患于未然,在罪案出現之前阻止它,這倒是個新奇的想法。我想知道更多東西。“您還處理過什么案子?都是有名的珠寶首飾盜竊案嗎?”
“那豈不是很有意思!但并不是,大多數是意外事故。有時候是可疑的死亡事件。”她的目光轉向我,“不過我沒有處理過你那樣的案子,斯溫伯恩的梅朵·哈德卡索小姐。紅古園謀殺案?真讓人印象深刻。”
我感覺自己的臉都紅了。“這也寫在您的旅客名單里?”我輕聲問。
她灰色的眼睛閃著光:“我有我的消息來源。不過,我想聽聽真實的故事。”
我扭著手指,掃了一眼對面的賈德森小姐——她其實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我是來度假的。”我的聲音微弱而沉悶。
布盧姆夫人點了點頭:“我理解。”我心里涌起一陣失望。“也許可以下次再說。”
“您也會住在費爾黑文嗎?”
“沒錯。”
“您是去出差?”我的聲音很急切。
“我要去拜訪老朋友。哈德卡索小姐和她的伙伴會在那里待多久?”
“兩周。”我嘆了口氣,痛苦地回答。
她從毯制手提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書遞給我,這是本褪色的黑色布面書。“給。如果你無事可做,這一帶的海岸線是個很好的信息來源。”
“信息來源?”我手里的書是威廉·海利爾·貝利所著的《英國特色化石圖譜》,書中充滿了蝸牛和蕨類植物的細致速寫,還有很多奇異生物,仿佛昆蟲發生了某種噩夢般的變異。“三葉蟲,”有一個標題寫著,“實際大小。”我感到一陣戰栗,合上了書。
布盧姆夫人說:“我覺得這也是一種令人滿足的調查工作。過去不會被永遠埋葬,而是隨時準備著向決心找到它的人現身。”
我很喜歡這句話。它確實很好地描述了“調查”。
“留著吧,”她補充道,“看看你能在海灘上挖出什么。”
“但是您不需要這本書了嗎?”
布盧姆夫人搖了搖頭。她說:“我在費爾黑文的挖掘工作已經結束了。”她說話的方式,也就是成年人常用的那種說話方式,讓我覺得她要表達的完全不是這層意思。
“這話是什么意思?您來這里是為了‘挖掘’另外一些古老的謎團嗎?”
她又露出那種神秘莫測的笑容:“好像有人注意到你了。”
我沮喪地轉過身,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這才發現剛才的無禮廢話引起了海倫娜姑婆的注意。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倆。“我還是走吧,”我說,“不然她會說我打擾到您了。”
“你沒有打擾我。”布盧姆夫人很堅決地說。
“我什么時候能再見您?”我問,“我還有好多問題。”
“明天早餐的時候也許可以,如果你能脫身的話。餐車,七點鐘?”
“她們會放過我的。”我決不會錯過約定,就算用全俄羅斯的亞歷山大變石做交換也不會。
到了夜晚,“女王”號特快列車顯得更加優雅。我們在餐車吃了晚餐(其間我被迫聆聽了海倫娜姑婆對各種事物的強烈意見:從不體面的布盧姆夫人、女士們應當從事的體面工作到絕大多數海濱城市排水系統的糟糕狀況),然后再一次聚集到休息室所在的車廂。人稱考斯頓小姐和卡伯特小姐的兩位年長女士坐在一起,仿佛兩個急切的孩子,在座位上前仰后合、竊竊私語,名叫騰比的護士對病懨懨的彭羅斯小姐噓寒問暖。昆廷爵士已經換掉了他的馬戲團團長裝束,穿上了一件深茄色的晚宴夾克,但是巴林戈爾小姐卻沒了蹤影。放著冠冕的玻璃匣子又一次被蓋上了,我很想透過那塊布偷看一眼。我想看看寶石的奇異色彩在昆廷爵士的電燈下有多么鮮活。
賈德森小姐從各個角度描繪冠冕,畫了至少四張,試圖捕捉著冠冕變幻的色彩。但她現在已經收起了速寫本,我們全都滿心期待地坐在那里,等待晚間節目上演。
大家并沒有等太久。十點剛過幾分鐘,火車還在愉快地沿著海岸線轟隆前行,一個搬運工重重地推開通廊的門,巴林戈爾小姐裹著一陣風走了進來。我忍不住驚嘆,因為她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邋遢的格子斗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優雅的淺藍色天鵝絨長裙,銀色長手套,還有精致的發型——恐怕得花整整一晚才能梳好。而在她的頭頂,北極光冠冕正發出奪目的紫光。
布盧姆夫人立刻站起來,氣得渾身發抖,但是當巴林戈爾小姐像一只閃閃發光的孔雀一樣掠過車廂時,布盧姆夫人還是勉強坐下了。她坐在長絨扶手椅的邊緣,用責備的眼神瞪著昆廷爵士,對方卻視若無睹。
他跳起來握住了女兒的手。“現在,各位女士,我向你們介紹‘女王’號特快列車真正的瑰寶,我的寶貝女歌者,我的女兒騰佩倫斯,她將為大家獻上獨家首演!”昆廷爵士高舉女兒的左手,她行了一個極其優雅的屈膝禮。
“哦,謝謝大家。”巴林戈爾小姐說。她圓圓的臉頰開始發紅。“不好意思,我的技藝可能有點生疏……”她緊張地咳嗽了一聲。
車廂里有別的動靜引起了我的注意。護士騰比站了起來,抓著條編浴椅的扶手。“請原諒。”她是名個子不高、身材結實的中年女性,一頭鐵灰色的頭發,用一頂白色的尖頂護士帽束起。她把浴椅推到過道上。“彭羅斯小姐恐怕不太適應這么多人的場合。”
“確實,請原諒我。”彭羅斯小姐的聲音低沉縹緲,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蒼白的皮膚在燈光底下幾乎是半透明的,她向巴林戈爾小姐伸出顫抖的手。賈德森小姐說她只有二十二歲,簡直難以置信。
“親愛的莫德,完全沒必要請求原諒!”巴林戈爾小姐給了她們一個善意的微笑,“不用為我的小事勞心。”巴林戈爾小姐目送她們離開,眉間閃過一絲憂慮——也可能是因為冠冕太重了。“可憐的姑娘。”她喃喃地說。
彭羅斯小姐的離去給車廂蒙上一層陰影,但昆廷爵士把我們拉回了正軌。“我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一點音樂來愉悅身心,親愛的。”他打了個響指,電燈暗下來,西塞莉走到鋼琴前。車廂里一片沉寂,巴林戈爾小姐又咳嗽了一聲,片刻之后,一首歌顫抖著、猶豫著從她口中唱出,那聲音簡直像彭羅斯小姐的說話聲一樣纖弱難辨。
我們不得不屏息凝神地努力聽她唱。在暗淡的燈光下,車廂顯得異常空曠,引發了回聲。每一種聲音好像都被放大了:細微的沙沙聲、吸氣聲、鋼琴發出的刺耳音符和后背摩擦天鵝絨的難聽響動。巴林戈爾小姐唱的是一首意大利歌曲,這歌可能應該出現在歌劇院里,結果半道迷失了方向,碰上了她。歌聲本該穿透這滅頂的寂靜,可她的聲音忽高忽低,顫顫巍巍,時斷時續。
我咬住嘴唇,強忍著可怕的感覺——親愛的讀者,我想大概是同情吧。就好像看著一只雛鳥第一次笨拙地飛出巢穴,結果撲通一聲墜落在地。
歌聲終于停下了,巴林戈爾小姐羞澀地鞠了一躬。
“太棒了!”賈德森小姐鼓起掌來,表現出的熱情實在有點過頭。過了好一會兒,布盧姆夫人和兩位年長的女士也加入了她。
“我一直跟你說,昆廷,她應該去舞臺上追逐演藝事業。”海倫娜姑婆興高采烈地說,我真是大吃一驚。首先,我從沒聽海倫娜姑婆說過一個女人應該從事任何職業——除了精進裝飾客廳這門手藝以外。其次,這么友善的態度也實在不像海倫娜姑婆。
昆廷爵士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那首歌是專門為她寫的。”他的聲音相當自豪,“等著看我在費爾黑文為她搭建的舞臺吧!”
巴林戈爾小姐滿臉喜色,冠冕在她頭上熠熠生輝。“太感謝了。下一首大家想聽什么?”
年長的女士們齊聲響應,其中一位提議:“唱《西班牙女郎》!”另一位說:“唱《信徒精兵歌》!”
面對兩個截然不同的提議,巴林戈爾小姐猶豫不決。但在昆廷爵士的點頭示意下,西塞莉彈奏起一首歡快的進行曲,巴林戈爾小姐放松下來,開始演唱。這次她多了點自信,唱的是一首時下流行的、人人都能加入合唱的歌曲,她的嗓音也隨之有了暖意。就在這時候,冠冕更加奪目。巴林戈爾小姐的腦袋隨著音樂擺動,電燈和鏡子把冠冕上的亞歷山大變石和鉆石變成了一片閃耀的紫光,恰如冠冕之名,宛若漫天極光。
西塞莉用鋼琴彈奏出了強有力的高潮,巴林戈爾小姐的音調抬高了,音量也隨之增加,吊燈上的水晶都為之顫抖,我們的耳膜也不例外。她剛剛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停電了,車廂陷入一片黑暗。
巴林戈爾小姐的聲音突然中斷,但西塞莉又敲了幾下琴鍵才反應過來。我徒勞地看著四周,每個人都在低聲抗議,驚慌失措。賈德森小姐的胳膊伸向我,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回握了一下。
“誰都不準動!”我想這應該是布盧姆夫人的聲音,“冷靜,請大家提高警惕。”
“出什么事了?”有一位年長的女士說,“這也是娛樂項目的一部分嗎?好刺激啊!”
“簡直激動人心!”她的同伴拍手叫好。
“不,不,只不過是電壓浪涌,我敢肯定。沒什么可怕的,女士們!我馬上就去檢查。”我聽到昆廷爵士從椅子上站起來。修復電力可能需要一些時間,現代化的車廂配備了現代化的裝置,但很難應對這么原始的災難。
片刻之后,我聽到厚重的車廂門發出吱呀聲,緊接著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喊叫聲四起。
再往后是一聲驚叫:“我的寶貝!冠冕!冠冕不見了!”
注釋
[1]世界上第一家私人偵探事務所,由蘇格蘭移民艾倫·平克頓在1850年創立。平克頓偵探事務所最開始的業務主要是罪案調查和抓捕罪犯。隨著影響力越來越大,其業務也越來越廣泛,甚至被政府授予了一定的執法權。1856年,平克頓聘請了年僅23歲的凱特·沃恩,她也成了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性私家偵探。——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