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破手指，滴血到符箓。

只略略灌注內力，一股奇特光便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符箓亮起，彩如流螢。

陳青云往丹田一拍。

丹田內勁瞬間被一股詭異力量牽動，將符箓緊緊吸附。

內勁不斷受牽動，灌注到符箓上。

到某一刻。

散發細微流光的符箓在身前爆開，化作一道奇異流光，鉆入陳青云丹田內。

渾身上下忽然一陣劈里啪啦響動。

只一息間。

陳青云身體發生某種難以置信的變化。

主要在面部。

他確信自己的顴骨，下顎，發生了偏移。

“很好。”

張夫人看到他不假思索的舉動，很滿意的點點頭。

“有此化形符之力，你只要不妄動真氣，即便四品高手當面，也難察覺。進神都后，有幾個地方的物事你要小心，不要靠近。上陽宮宮門寶珠，大理寺正堂銅鏡，靖安司堂上斬蛟劍。近則必傷。”

“...是。”陳青云問，“面見主公，應該不會接近這些吧？”

張夫人看了他一眼，答道：“到神都再說。”

......

薛蕓兒悠悠醒轉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床榻上。

她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別院的房間，而是客棧。

她想起身，卻發覺全身上下半點力道也使不出來，數次勉力想提起手臂，眼前總是金星亂舞，耳中嗡嗡作響。

細細感受，欲要調息。

卻發現丹田一片虛無，氣脈空乏，渾身上下，一時感受不到半點內力。

她試圖坐起打坐，只一點點動作，額頭汗水便涔涔而下。

屋內另有一人，聽到動靜，立刻起身過來把脈。

是她的師父。

她心中還有一絲希冀，顫聲道：“師父，弟子這是...”

“徒兒，你如今功力散盡，待回神都見過殿下，便回終南山別院去吧。殿下答應過，在那里，不受世俗羈絆，你可把姓氏改回薛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

她思潮起伏，心中涌出無盡的不甘：“散功可以重修，請殿下和師父，再給蕓兒一次機會。”

“徒兒，為師知你心有不甘，但那套功法歹毒異常，在突破形神合一時故作真氣化形玄妙之態，為師反應不及，發現不對時，你的丹田和經脈皆已受損，保住性命已是難得...”

“既如此，師父...”聽到此話，她心中大慟，頹然發問，“...為何還要救呢？”

張夫人一時無言，沉默良久，嘆道：“你還年輕。”

......

陳青云無從得知。

在他們一行客棧歇腳的這個夜晚。

神都暗流涌動。

皇帝今夜在上陽宮擺下宴席，文物群臣畢至，接待到訪的突厥使臣。

而皇宮偏僻之處。

一場問責正在進行。

一個宮人鬼祟進入上陽宮西苑，皇家林園深處園內湖心，一艘閑置的皇室游船上。

一宮裝老嫗早在船上等候，那宮人剛出現，老嫗開口就是厲聲指責：“你給的功法，是假的！”

“不可能！我敢以性命作保。那日是上元節，皇帝去香山寺拜佛，夜宿龍門。我夜值寢宮，看到薛懷義鬼祟入宮，跟在其后，這才于萬象神宮發現功法暗室，那功法刻于暗室金輪之上，大火燃起時我冒死入內強記，一字不落！”

“那就是你暴露了！”

“我在皇帝身邊侍奉，若暴露，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我該怎么說服主公，繼續相信你？”

“我身可死。只是請告訴主公屬下最后的情報，皇帝對昨日大理寺卿宮門焚身而死之事非常在意。除卻朝上施壓大理寺外，還秘密召見了內衛統領肖清芳并靖安司統領袁天罡，勒令內衛、靖安司暗中調查此事。現在，請告訴我，我該怎么死、能不引起皇帝懷疑，保全主公？”

“死有何用？主公不需要你死，要的是你以后勿要再冒險行事，不確定東西不要再交上來。功法的事，以后你不要再管。以后，你我之間，只傳口頭消息，不要留下任何痕跡。明白嗎？”

......

雖然現在太平公主的人判斷功法是假的。

但必須要說的是，這位偷功宮人的說法，可信度極高。

事實上，如果不是“實驗”失敗，幾乎不會有人懷疑功法有假。

這里必須再鄭重介紹一下萬象神宮。

所謂萬象神宮，是女帝登基造勢所筑的奇觀建筑。

由明堂、天堂兩座參天高塔奇觀建筑組成。

明堂，是皇帝所居，天子承天行化之所。

天子坐明堂，垂拱而治，被認為是天下安定，國家昌盛，吏治昌明，太平盛世到來的體現——別管真實情況是怎么樣的，總之修建明堂居住其中，對帝王而言，是文治武功有所建樹的表現，政治意義極大。

而天堂。

是女帝禮佛之所，寓意“至高無上之堂”，又稱“通天塔”、“通天浮屠”。

天堂高近百丈，凌云參天。

更可稱是真正的大周奇觀建筑，神都十里之外都能遙望可見。

在沒被薛懷義燒毀前，從神都東南方的龍門石窟所在伊闕北望，可以直接望到這座大周的象征地標性建筑，氣勢磅礴，盡顯大國風范。

說起來。

女帝在謀奪李唐社稷時，為造聲勢，造奇觀，河圖洛書，天降祥瑞，三辭三讓，該搞的流程一遍沒少，甚至還比歷史上有記載的篡位步驟多做了一步。

這一步，是禮佛、尊佛壓道。

為了打壓李唐宗室所尊道門，武周朝大尊佛門，更得一些投機僧眾為其著述立傳，稱武周女帝是未來佛彌勒化身下凡。

所以當今女帝的全稱是，彌勒在世、大周天子、大周武圣、越古金輪圣神皇帝。

在大周，稍有常識的習武之人都知道。

證圣元年，女帝于天堂修煉神功大成，證得當世百年來唯一超一品“武圣”之位。

傳聞女帝證圣之日，真氣浩瀚，神都更是一度出現“鳳集上陽宮，赤雀見朝堂”的祥瑞奇象，百里內皆有異象。

——傳聞當然有夸大的成分，那時陳青云這具身體原身在神都外十五里白馬寺習武，日以繼夜，就什么異象都沒看到。正因為陳青云記憶里并沒有見過真氣化形，所以看到蕓兒鬧出的動靜，會感到震驚。

說來當時張夫人見到蕓兒一開始真氣化形，沒有反應，以為成功。

也是因張夫人其實親身經歷過女帝神都證圣的場面，見識過真氣化形的奇景。

所以當看到蕓兒失敗、丹田氣脈盡毀，又被太清宗掌門告知其判斷是女帝之計時，張夫人當時的震驚，其實并不比陳青云少。

其實，如果單憑張夫人自己判斷，她也不敢輕易判斷這功法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練這功法，代價極大，耗費人力物力極多，且非常危險。

不是三兩人，隱匿行蹤，就能練成。

就連失敗，都會造出那樣可怕的聲勢。

欲練之，必不可能隱于人前。

而一旦嘗試遇挫，再現今天失敗的場景，必會引來殺身之禍。

所以，這套功法是真是假，現在其實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現在太清宗掌門親口做出判決，說功法是假，是女皇之計。

那么這功法就不能再練，不能再繼續實驗下去。

對張夫人及其背后的太平公主而言，太清宗的支持是看得見、摸得著的，而女帝的功法充滿未知，稍有不慎，就會陷落無底深淵。

很明顯，這個選擇題，有人已經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