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那種老式的電話響了,林廠長在竇甫瞄過來的視線里拿起電話。
“喂,你好,有什么事?原來是劉主任,怎么了嗎?”
“嗯,我知道了?!?
“哎,好好好,你就這么辦吧,聽你的安排。”
把電話掛了,林廠長扭頭過來面向竇甫,此時的竇甫還在看著那個電話,像是第一次見這個新奇的玩意兒。
林廠長敲了一下桌面,把竇甫的眼神拉了回來。
“小寧啊,我看你傷得很嚴重,還是休息一段時間吧。”
“廠長,我傷的不嚴重,不需要休息,等傷口好一些,我就來上班,說什么都不會耽誤紡織廠進度的?!备]甫義正言辭。
“好了,我知道你是全場同志勞動的榜樣,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你離開醫院的時候跟醫生和護士說了嗎?”
竇甫理虧,麻利的認錯:“廠長,對不起,您說的是對的。”
“廠里有很多員工都在找我反映了,你傷得很嚴重,需要請一個月左右的假?!?
竇甫立馬回答:“不需要一個月,用不了這么長的時間我會恢復好的?!?
“好了,我給你批一個月的假,在這一個月里,你好好養傷,把身體養好再回來工作?!绷謴S長從抽屜里拿出一小本請假條,撕出其中一張,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寫上日期、蓋上公章,把假條遞給竇甫。
竇甫連忙用手接住:“謝謝廠長?!?
林廠長站起來,送他們兩個人出去。
要不說人家是廠長,就這種禮貌的行為,有哪幾個身居高位的人能做到?
馬罐扶著竇甫,兩人并肩而行,走到廠門口,迎面走來了一個高大帥氣的人,甚至有點奶油小生的樣子,那個人的氣質很好,勾得竇甫看了好幾眼。
“朱姐,你看什么呢?看得這么入迷?”馬罐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那個人聽到聲音了,轉過頭,看著竇甫挑了挑眉。
那人:“朱組長,看什么看得這么入迷?”
竇甫耳朵有點紅,偷看人家被抓包了,有一點尷尬。
竇甫在腦子里搜尋者這個人,說:“原來是桑喬師傅,我磕到腦子了,一時間沒對上您的的臉,真是不好意思?!?
竇甫用手指著頭上的紗布,不好意思的超桑喬笑了一下。
“是嗎?那朱組長要好好休息啊,我先走了?!鄙淘捯徽f完,轉身就走,留下馬罐扶著竇甫。
“桑師傅還是一如既往?!瘪R罐說。
桑喬,省城來的高科技人才,黃桿村的紡織廠新進的機器壞了,桑喬才被派過來的維修。
算算日子,在這里也呆了快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里,原主經常去獻殷勤,經常給他端茶倒水,但桑喬好像不怎么領情,從來沒有喝過朱青寧倒的水,不如說,桑喬從來到這個村子起,就從來沒有喝過村子里的一口水,他都是專門從副食品商店那里買的桶裝水,工人們背地里都說他有假清高,裝什么逼。
但人家技術的確過硬,才剛來就把機器的問題解決了,本來都要走了,上級又說我們村沒有什么技術人員,讓他留在這里培訓工人一下,下次機器再有什么問題,就不用再派人來了,桑喬這才留到現在,但估計他把基礎知識教給工人之后就要離開了。
回到醫院的病床上,竇甫在想著任務的事情,連病房里進來了一個人都不知道。
“朱組長~我來看你啦~”是一個甜甜的,溫溫柔柔的聲音,跟這個村子的整體氛圍十分不搭。
是同樣住院的湯明明,她受的傷比竇甫輕,腦袋上不像竇甫一樣纏了一圈又一圈,她就簡單地包扎了一下,拿了一點紗布和一點醫用膠帶粘在傷口上,絲毫不影響她的美觀程度。
竇甫靠在床頭,聲音虛弱的說:“湯同志有心了?!?
還真是沒良心,湯明明能走能動能跑,怎么說原主也算救了她,恩人跟她一個醫院,就在一樓住著,中間就只隔了幾個病房,總距離不超過100米,她這會兒才慢慢吞吞現身。
聽到竇甫這么說,她也不尷尬。湯明明撅著嘴把懷里的鐵皮罐子跟一簍子蘋果放到床頭柜上:“這是送給你的?!倍际莿e人來探望它買的東西,她吃膩了,不想吃。
竇甫瞅鐵皮罐子,原來是一罐黃桃罐頭,這個年代的人們沒吃過什么好東西,黃桃罐頭之類的東西也挺貴的。
湯明明從兜里拿出一疊嶄新的10元,數了十張遞給陳子輕:“這一百你收著,買點營養品?!?
竇甫義正言辭:“湯同志,吃的我收下了,錢我是萬萬不能……”
湯明明打斷她:“收著吧,我不想欠人情?!?
竇甫是個九零后,從小生活過得不怎么好,錢是個好東西,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竇甫余光掃到錢上,她也沒見過這種人民幣,印的人可真多,有一種年代感。
“既然湯同志這么說,那我就收下了?!备]甫思索著說,“我會交到村子里,下次辦集體活動當獎金用?!?
湯明明眼睛睜得大大的,同時豎大拇指:“朱組長無私的奉獻精神讓我敬佩。”
“哪里哪里?!备]甫感覺她有點陰陽怪氣,雖然她可以不管原主的處事作風,但也不能變化太大,否則可能就要面臨被跳大神的風險。
“太謙虛了。”湯明明敷衍完了,說,“朱組長,廠里給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嗎?”
竇甫“嗯”了一聲。
“真好呀,你可以休息一整個月呢!我去找林廠長請假的時候,他只能給我批10天的假期,這10天可以做好多事情呢!對了,朱組長,你們組的任務可以完成嗎?”那種陰陽怪氣的感覺又上來了。
竇甫用鐵皮罐子壓著錢,頭還扭向那個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沒在聽湯明明講話。
湯明明看出來了,這個朱青寧平時對她噓寒問暖,凡是她的需要和幫助,她都會盡力的去干,這世界上可沒有這么傻的人,也沒有不求回報的,所以,朱青寧肯定要圖些什么。
今年廠里的指標比較高,機器又壞過一段時間,雖然說現在修好了,但任務還是很多的,要不停地趕工,現在朱青寧這一組因為鄒小光的請假,人手本來就不夠,她這個組長又住院了,進度算是徹底的拉下了。
要不是因為這一次的意外,總之,湯明明算是欠了朱青寧的一個人情,她肯定要提要求,具體是什么要求呢,湯明明心里有個底。
朱青寧想讓她幫他們組改一下指標。
湯明明作為城里來的女知青,當然不可能跟普通村民一樣當工人,她是干文職的,許多數據都要從她手里經過,然后呈給廠長。
這種讓她動動手指就能干的事情,朱青寧肯定會提。
所以她這時候興致勃勃地來看望青寧了,她就喜歡看青寧吃癟的樣子,看著這個假清高的人,因為事情來求她,然后她在嚴詞拒絕下灰頭土臉,不敢想朱青寧那時候的臉色會有多精彩!
湯明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這一幕了。
“湯同志,還有什么事嗎?沒有的話我就休息了?!?
湯明明遭到重擊,她滿臉難以置信,這是趕她走?
她不是有事情求我嗎?這就把我趕走了?肯定是欲擒故縱,朱青寧這個女人不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湯明明假模假樣地走到門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誰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湯同志?!?
湯明明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她鄙夷地往后扭頭,扭到一半聽見一句。
“麻煩你把門帶上?!?
“……”
湯小光又羞又氣,她有點跟的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噠噠噠的響,感覺怨氣重重的。
到了傍晚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假裝路過清寧的病房,發現病房里住進來一個工人家屬,青寧那床的被子是疊著的。
人呢,去哪了?湯小光快步跑去找醫生。
醫生說病人的各項指標符合出院的標準,她回去的心又很熱切,就讓她回去修養了,兩天后來復查。
湯明明想:“朱青寧這個農村鄉巴佬,到底怎么回事呀?這么好的機會給到她面前竟然不用,白瞎了讓她救了我!”
竇甫回到朱家養傷,原主的家庭情況不算好,一共有兄弟姊妹加父母六人,一家人住在村東,家里的一個小院子里蓋著三間屋子,最大的一間既是廚房,又是臥室,住著兩個弟弟朱星和朱嘉,其他兩間小的,一間是父母的屋子,一間是朱青寧和姐姐朱海燕的屋子。
一回到家,竇甫就尋著記憶一下躺在床上,炸起了一陣灰塵,小小的打了個噴嚏。
姐姐朱海燕已經嫁到縣城去了,所以目前這個屋子只有朱清寧一個人住,而她又因為在紡織廠上班,住在員工宿舍,不怎么回來,屋子里已經落了好些灰了。
竇甫又從床上爬起來,看一看落滿灰塵的屋子,不想動,一點都不想動,她轉頭坐在了椅子上。
“姐——你回來啦!咋樣呀你的頭?沒多大的事兒吧?”老四朱嘉放學了,回來看見門口的行李,就知道姐姐回來了。
朱父朱母年紀已經有些大了,家里是種田的,一年到頭掙不了多少錢,現在兩個弟弟讀書的費用基本上都是朱青寧供的。所以原主在家里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家里的孩子一多,日子自然捉襟見肘,原主沒有讀過多少書,早早輟學也是因為沒有錢的緣故,但原主的內心又渴望知識,導致她對學歷高的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濾鏡。
竇甫喊弟弟幫她收拾一下屋子,她坐在椅子上,拿出湯明明送給她的蘋果,慢慢地啃著。
不知道為什么,竇甫總感覺這個蘋果很好吃,可能是在80年代還沒有那么多的農藥和科技與狠活,蘋果脆甜脆甜的。
竇甫慢悠悠地啃著,太陽快要落山了,金黃色的太陽灑進屋子里,朱嘉正在給姐姐收拾床鋪,床單一抖,好多灰塵飄向空中,給竇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大噴嚏,捂著腦殼喊痛。
“二姐,你沒事兒吧?頭還痛不痛?我出去抖,姐,你等著我啊。”
說著,抱著被子就出去抖起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是朱父朱母,他們倆干完農活回來了,看見朱嘉在外面抖被子,問:“你姐咋回來啦?她不是在廠里嗎?”
“我姐腦殼傷了你們都不知道呀,她回來休息幾天?!敝旒我贿呎f著一邊手上的動作不停。
“那不耽誤上工吧,別被其他人抓到把柄……”朱母皺眉說。
“我姐頭傷成這樣,你們不去看看她嗎?一天到晚說工作工作,哪有你們這樣當爹媽的……”朱嘉嘟囔。
老兩口這才放下手中農具,去看青寧,推開門,就看見朱青寧一個人坐在床板上,嘴里叼著一個蘋果,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我可憐的兒啊,你的頭怎么傷成這樣呀?沒事兒吧?”朱母看見竇甫傷得這么嚴重,趕緊走上前,好好的看看她。
“沒事兒,沒事兒,醫生說可以出院了,我才出來的,回來休養幾天就好了?”
“那你要在家里呆多久才去上班?不耽誤工作吧?你們領導給批假了嗎?”朱父一連串的問題拋過來。
這些問題把竇甫恍了一下,對了,原主是他們家的最大勞動力,掙的錢也是最多的,不能出問題,這也是原主都26了,嫁不出去的原因之一,她有一家老小要養,原來相了幾個親,在得知這樣的家庭條件之后放棄了。
本來跟秦明都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又出的那一檔子事,原主沒有安全感,又吹了。
老兩口很緊張朱青寧這個工作,“我們領導給批假了,批了一個月了,當然我也不會休一個月的假,等頭好一些了,我就去上班。”
“那就好,那就好,等你去上班的時候,我給你拿兩只母雞?!敝旄阜判牡恼f。
“為什么要拿母雞?燉湯給我補補嗎?”竇甫疑惑的問。
“哎呀,你這孩子,你拿兩只母雞送給你們領導呀,你領導拿了你的東西,自然要給你點好處的,他也不會因為你請假刁難你呀?!敝旄缸哉J為眼光長遠的說。
“哎呦,還有,你請這么長時間的假,之后的工作要趕緊趕上,每天提早一個小時去,每天延后一個小時回,讓領導看到你努力工作的樣子,讓他好好提拔提拔你,閑著沒事兒,你去幫領導掃掃地擦擦桌,聽到了沒?”
竇甫算是知道原主這副討好別人的招數是從哪里學的了?
但跟朱父朱母是說不通的,竇甫只能笑著打哈哈過去。
“二姐,你回來啦!”老三朱星也放學了,“你這頭怎么這么嚴重?不在住幾天院嗎?”
“不了不了,醫生說快好了”
“那就好,我去給你打水擦擦桌子?!?
朱星和朱嘉兩個孩子忙前忙后的幫她收拾屋子,太陽落山的時候,已經全部收拾干凈了。
“吃飯啦!”朱母端著一碗雞肉上來,朱母想著還是得給女兒好好補補,畢竟傷的這么嚴重。
“姐,你吃雞腿,”朱星加了一個大雞腿放在竇甫碗里,“朱嘉!不準吃,這是姐姐的?!敝旒握A剩下來的那一雞腿。
朱嘉年紀畢竟還是小一點,還是小孩子,喜歡吃肉很正常。
竇甫小時候雖說生活條件不好,但也不至于肉也吃不起,所以她把雞腿一人一個放在朱星和朱嘉的碗里。
“你們倆吃吧,肉還多得是,慢慢吃。”竇甫笑得很溫柔。
朱嘉看了看姐姐,看了看哥哥,把雞腿夾緊了竇甫的碗里,朱星也沒吃,把雞腿也重新夾進竇甫碗里。
竇甫邊吃飯邊問:“媽,你們有沒有覺得咱們村里的水的味道怪怪的,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吃不出來水的味道,你問問你弟?!敝炷刚f。
“姐,咱們村的水都是從后山的水塘里挑來吃的,我感覺沒什么怪味,是不是你在喝水之前吃的啥呀?”朱星指了指放水的大水缸,“姐,你要不要再喝一口試試?”
竇甫從板凳上站起來,拿起水瓢,盛了一瓢水,看著那個清澈的水,竇甫還是沒有喝下去,要真有問題怎么辦?
晚上,竇甫躺在床上,想著還是去住職工宿舍,她在家里呆著不自在,畢竟她不是原主,要是讓朱家人發現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