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書架上最頂層擺著晟世上市那天的《華爾街日報》,被澆筑在透明樹脂里成了鎮紙。對面的懸浮置物架陳列著六只殘缺茶盞,每只底部刻著被她擊潰的競爭對手名字首字母。
她是一個凡事喜歡爭輸贏的人,Ethan擺了他一道,那今天她不會他好過。
林晚秋的指尖在雙層霧化玻璃上劃出弧線,利馬特河的游船燈光便被揉成細碎金箔。
金屬屏風將暮色切割成菱形光斑,恰好落在她昨夜讀過的《反壟斷法》修訂稿上。
預期中的電話如約而至,林晚秋接通衛星電話,聽著那頭用德語無奈且帶著一絲憤怒的音調,“Clara,不要這樣,你明明答應過我。”
“Der kleine Vogel ist fortgeflogen.”意味小鳥飛走了。
“Ethan你什么時候這么相信對手的話。”
林晚秋掛掉電話,銳利的眼眸舒展開來,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情的到來,比預想的要快。
她在找一個契機,離開鼎盛,可能很多人都覺得她瘋了,她這么努力爬到的頂端怎么要拱手讓人。
誰說她會拱手讓人,她只不過,想要改一改格局罷了。
一座山有一座山的征程,她不過是覺得鼎盛這座山到頭了,資本固化,不革新,壟斷掠奪這些東西她都玩膩了。
是時候玩點不一樣的了。
另一頭的男人卻是另一副心情。
Ethan摩挲著紅木雪茄盒上的刻痕,那是林晚秋用瑞士軍刀劃的「CL」首字母。巴洛克古董鐘指向凌晨三點,他忽然嗅到2015年紐約雪夜的氣息,剛畢業的林晚秋攥著做空方案蜷在他辦公室沙發。
如今那支燃到一半的雪茄仍凍在真空箱,像琥珀封存著獵物蛻殼前的尾跡。
Ethan按下古董留聲機,黑膠唱片卻傳出林晚秋去年股東大會的演講錄音。她清冷的聲音切割著雨聲:「華爾街的血液里奔涌著咖啡因的躁動,我們要讓資本的脈搏重新跳動出茶多酚的韻律,更清透,更綿長,更能在時間陳化中煥發醇香。」
窗臺盆栽里枯死的迷迭香突然刺痛眼眶。那是林晚秋賺到第一桶金時送的,附贈養護指南寫著「每日光照3.5小時」。
他猛灌半杯單一麥芽威士忌,液體在杯壁晃出她昨夜在董事會的倒影,用指尖敲擊桌面,每聲脆響都精準碾碎他培養了十年的權威,他的小鳥,現在活脫脫是一只老鷹,不再歸他掌控。
雪茄灰落進威士忌杯,Ethan對著虛空舉杯。窗外陽光微起,恍惚化作林晚秋從他辦公室醒來投影,每一束光都映出她不再回望的身影。
他的小鳥或許真的飛走了。
趙云笙打來電話,林晚秋直接接通,還沒等男人開口,“做個交易,退出這個項目,我告訴你秦冉在哪。”
那頭沉默了幾秒,“你憑什么覺得我會答應?”電話傳來一聲輕笑,“秦冉,我早都忘了她長什么樣子了。”
“是嗎?那算了。”林晚秋正打算掛上電話。
電話聲音起,那頭帶著一絲淡冷漠,混著連當事人都無法察覺的顫抖:“好,我答應你。”
林晚秋的手指從掛斷鍵移開:“我還要你知道這個項目的全部,附加禮物,秦冉的日記?”
“成交。”趙云笙握著電話,手臂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將手機捏碎。
林晚秋挑眉,“合作愉快。”
掛斷電話,趙云笙望著暴雨沖刷著落地窗,他握著的伏特加的杯壁凝滿水珠。指腹無意識摩挲袖扣,孔雀綠的綠松石在閃電里泛出冷光,這是秦冉送他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此刻正將皮膚灼出細小刺痛。
趙云笙的指節在窗框上留下潮濕的水痕。暴雨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將遠處高架橋的霓虹燈暈染成模糊的色塊。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綠松石袖扣,2018年深秋的雨水突然漫過記憶。
那時他剛升初三,秦冉轉學第一天就被安排在他隔壁座位。午休時總能看見她把鉛筆咬得扁平,劉海隨著搖頭的動作掃過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函數圖。“趙同學,能借我橡皮嗎?”她第一次開口時,他慌亂中把整個橡皮推過去,指尖碰到她冰涼的手指。
后來他發現她總帶著薄荷糖,體育課后會分給他半顆。直到校運會那天,暴雨來得猝不及防。他沖進雨幕時只瞥見她站在主席臺下,發梢綴滿細密的水鉆。“要感冒的。”他脫下校服外套罩在她頭上,薄荷香突然變得很近。隔著潮濕的布料,他聽見她心跳得像失控的節拍器。
“我送你回家。”他說。二十分鐘的路程他們都沒說話,直到走到她家樓下,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明天陪我去買《五年中考三年模擬》好嗎?”路燈在她眼里碎成星光,他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他揣著新買的習題集在巷口等了兩個小時。暮色吞沒最后一線天光時,他看見她抱著素描本跑出來,馬尾辮在風里散成墨色的波浪。
后來整個初三都在錯題集和朦朧心事里搖晃。畢業典禮那天,他把藏在課桌里的素描本遞過去,畫上是雨中的校服少女,眼角洇著水汽。秦冉的指尖劃過紙頁時,他聽見她說:“原來你把我畫得這么笨。”
再后來全市重點高中的錄取名單公示,她的名字永遠停在第十三頁。他把自己關在閣樓,看窗外梧桐葉落了又落。月光透過氣窗爬上素描本,那個未完成的側臉在紙頁上漸漸褪色。
“叮——”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林晚秋發來加密郵件。趙云笙扯下眼鏡擦拭,綠松石袖扣在掌心烙出青紫痕印。窗外暴雨未歇,像極了十八歲那年的黃昏。
趙云笙的目光逐漸變得犀利。
林晚秋拎著這邊助理買好的當歸烏雞湯,推開房門。
陳暮云正靠在床頭翻看著電視,暖氣似乎沒起作用,他蒼白的指節被凍得泛紅,卻仍固執地挽著袖子,聽到動靜抬起頭,眼尾帶著笑意,望向她。
“助理買的湯。”她把保溫桶擱在床頭柜上,陳暮云放下遙控器,病號服領口歪斜著露出鎖骨,留置針的膠布下隱約可見青紫的針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