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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31.

當我趕到慕容承所在之地,正見慕容承和她同乘一匹馬,阿箬嬌軀裹著他戰甲上的紅色披風瑟縮在他懷里。

那紅色十分醒目,刺得我眼睛生疼。

銀槍破風時,我聽見砂礫落在鐵甲上的簌響。

我長槍一刺,射穿三個舉刀撲向慕容承的胡人。

「嗖——」

槍尖擦過他耳垂,三具胡人尸首疊成血色屏風。

慕容承驚惶回望的瞳孔里,映出我崩裂的虎口,鮮血滴在他的馬鞍上。

「多謝……」他慕容承轉頭要說什么,阿箬卻突然尖叫一聲,發出幼貓般的嗚咽,他護在她腰間的掌心驟然收緊。

這動作我太熟悉,馬球場刺客來襲時,他也曾這樣箍著我的傷口一路狂奔。

我策馬沖進敵陣,第二槍貫入阿箬身后胡人咽喉。

原來人痛到極處,真的會笑出聲——就像此刻我挑飛第五個敵寇的天靈蓋,竟在漫天血霧里想起及笄那夜,他親手將火紅狐裘披在我身上。

「清瑤!」哥哥的銀槍撞開劈向我后頸的彎刀。

我反手捅穿偷襲者的心臟,熱騰騰的血噴在慕容承繡著龍紋的箭袖,他終于松開環抱阿箬的手臂。

我哥帶著兵馬及時救援,我們終究是取得了勝利,趕跑了胡人。

收兵時聽見小兵嘀咕:「林姑娘兇是兇,救殿下比誰都拼命。」

「那有什么用?」火頭軍切著腌肉笑,「男人嘛,終究喜歡會撒嬌的……」

我怔愣地望著不遠處,慕容承正將阿箬從馬上抱下來,輕聲撫慰。

以前他的溫柔和笑意只對著我。

我垂著眼,無聲地笑了笑。

忽而覺得那小兵說的極對——誰不喜歡嬌柔美艷的女子呢。

32.

當夜,士兵們載歌載舞,喝酒吃肉,好不熱鬧。

阿箬會跳舞,還會彈琴,那些士兵很喜歡和她待在一塊。

我巡視一圈不見慕容承,心中煩悶,想去尋他問清楚,拎著酒壇踹開主帳門簾。

慕容承慌張卷起宣紙的動作太慢,我一眼看見畫上女子穿著月白紗裙——是阿箬跳舞的裝扮。

「練畫技?」我砸碎手里的酒壇,「需要脫光了當模特么?」

他迅速把畫軸塞進兵器架:「給陣亡將士畫遺像……」

「陣亡將士穿紗裙?」我奪過那畫軸抖開,墨汁未干的「箬」字題在右上角,「太子殿下可真厲害,在外領兵打仗學會了談情說愛,還學會了撒謊!」

他搶畫時扯裂袖口,試圖狡辯,「不過消遣之作,你非要較真?」

「較真的是你!」我撕碎畫紙揚在他臉上,「抱著她騎你的馬,將我送與你的金絲軟甲給她,現在連筆墨也畫她——要不要把太子妃的頭銜也送她?」

紙屑紛飛中,他突然攥住我手腕:「孤心里只有你,阿箬不過是……」

「不過是救命恩人?」我掰開他手指,「這話留著哄鬼吧!」

帳外傳來銀鈴聲,阿箬捧著酒碗嬌呼:「殿下,陳統領邀你出來喝酒……」

我奪過她手里的酒碗潑在沙盤上:「滾出去!」

阿箬一臉驚恐,只知道躲在慕容承身后瑟瑟發抖。

「你這是在做什么?!」他的話語極其兇蠻,將她護在身后,鉗住我肩膀:「林清瑤!這是軍營不是將軍府……」

「你也知道是軍營?」我踹翻沙盤怒氣沖沖離去,自此再也沒有理他。

回京路上,我搶了哥哥的戰馬沖在最前。

慕容承的馬車三次停在驛站,我都直接揚鞭而過。

「差不多得了。」哥哥扔來水囊,「他傷口化膿發燒,你真不管?」

「管他去死!」我咬開塞子灌水,「燒成灰正好給那狐媚子拌胭脂!」

進城那日,阿箬的銀鈴車架緊跟著太子儀仗回了東宮。

我扯斷韁繩沖進小巷,卻聽見路旁孩童唱:「鳳凰飛,山雞追,太子殿下兩頭陪……」

消息很快傳遍整個京城,云國太子慕容承從戰場上帶回來一個模樣艷麗的孤女。

33.

三更梆子敲響時,我踩著太子府外墻的藤蔓翻上檐角。

阿箬穿著煙紫紗裙在院中旋身,腕間銀鈴比戰鼓還吵。

慕容承倚在軟榻上剝葡萄,果皮正巧落進她衣領。

「殿下好壞~」她嬌笑著跌進他懷里,紗衣滑落半肩。

我踹飛三片青瓦砸碎石桌:「太子府改勾欄了?要不要本姑娘幫忙掛牌匾?」

慕容承推開阿箬起身:「胡鬧什么!下來!」

「嫌我礙事?」我跳下墻頭抽出纏腰長鞭,「不如給你倆騰地方?」

阿箬突然撲過來擋在慕容承身前:「姑娘要殺就殺我,別傷殿下……」

「輪不到你充好人!」我揮開她時帶翻果盤,「裝什么?大戰在前偷偷跑出去的不是你?!」

她這般任性,慕容承竟也沒怪她。

慕容承鉗住我手腕:「夠了!你看看自己哪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

「現在嫌我粗野?」我反手給他一肘擊,「一年前及笄那日說要娶我的時候,怎么不說這話?」

阿箬突然跪下扯我裙角:「千錯萬錯都是奴家的錯,姑娘別氣壞身子……」

「學她不好嗎?」慕容承抹著嘴角血跡,「溫柔嫻靜,善解人意……」

我氣笑了,「學她怎么勾引人?學她怎么脫衣跳舞?」

說完,我扯下那支鑲著貓眼石的金簪。

那是他親手給我戴上的。

「家里還有些你送我的物件,回去就遣下人送回太子府。」

我揚起手里長鞭,揮在他身上,他悶哼一聲沒躲。

「若這一鞭能叫你解氣,我也甘愿。」

阿箬撲在他身上哭喊:「殿下若有三長兩短,奴家也不活了!」

「那你去死啊!」我扯斷她銀鈴鏈甩進院中的池塘,「現在就跳進那池子,我給你遞石頭!」

慕容承突然暴喝:「林清瑤!再鬧就滾回將軍府!」

我踩碎滿地葡萄冷笑:「行,祝殿下夜夜笙歌。」

翻墻落地時,身后傳來阿箬的啜泣:「殿下別動怒,都是奴家的錯,我不該惹姐姐生氣……」

34.

大鬧東宮府這夜之后,我大病了一場,三個月未出門。

慕容承一次都沒來過林府看我。

以前我哪怕是小的風寒發熱,他都緊張地宣召宮中最好的御醫來給我醫治。

他變了。

變得我不認識他了。

我不知是塞北的風沙吹亂了他的心,還是塞北女人哼的曲迷惑了他的腦子。

病好后,我也不愿見人,整日盯著慕容承送給我的那些禮物發呆。

春桃說京城里都是有關太子和阿箬的流言蜚語,說二人感情甚篤,太子走到哪里都帶她出席。

我堂堂鎮遠侯嫡女,家世顯赫的林家大小姐,卻比不過一個身份卑微毫無根基的孤女。

以前都是我笑話別人,如今,我倒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就連曾經愛講「林家姑娘是鳳凰命」的說書先生,也在茶館里開始說起當朝太子和戰場孤女的浪漫情事。

爹爹忙著述職,哥哥怕我想不開,整日來我院子陪著我。

他心疼我,安慰道:「太子殿下并未取消婚約,他心里肯定是有你的。」

我提不起精氣神兒,苦笑著說,「哥,他心里有沒有我還重要嗎?反正,他眼里現在只有那個阿箬。」

「既然委屈——那咱就不嫁他了。天下好男兒多的是。」

我依偎在哥哥懷里,痛哭了一場。

「哥,我想好了。明日我就拿著圣旨同爹爹一起進宮,請求皇上取消同慕容承的賜婚。」

「真的?」

我淚眼婆娑,沉重地點點頭,片刻,又用力搖搖頭,嗚地一聲抱著哥哥痛哭起來。

當夜,爹爹回府,見我眼睛紅腫,眼神流露出心疼。

「清瑤……爹爹一定替你討個公道。」

35.

三日后,當我射穿第十八個箭靶紅心時,皇帝圣旨砸進練武場。

「奉天承運!太子慕容承與鎮遠侯嫡女林清瑤,于五月二十完婚——」傳旨太監的尖嗓驚飛了滿樹麻雀。

哥哥說,是父親上表奏折向皇帝陛下求來的旨意。

旨意下達的當夜,我撞見慕容承站在我家廊下,玄色披風還沾著夜露。

「太子殿下深夜闖入一個閨閣女子院府做什么?」

我以為他是來道歉的,挺直腰板,言語中盡是揶揄,「這個時間,太子殿下不應該在陪你的阿箬姑娘嗎?你來找我,不怕姑娘不高興?」

「清瑤。」他忽然打斷我,「孤知道對不起你。可是孤有一事相求。孤……想要納阿箬為側妃。」

我指尖的玉佩「當啷」磕在石階上,揪著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她孤苦無依,又對孤有恩。」他避開我的眼神,「你放心,太子妃永遠是你……」

我大吼,「慕容承!你當我林家女兒是擺件?」

「別鬧了!」他突然提高嗓音,「阿箬溫柔體貼,從不像你這般……」

我抄起腰間的馬鞭抽過去:「這般什么?粗野?悍妒?比不上你的解語花?」

鞭子擦過他舊日左胸傷口,他悶哼一聲,我后悔下手重了些。

「若是你心中喜歡別人,厭棄了我,直接放我離開便是,何必還要娶我。」

我第一次見慕容承對我露出責怪之色。

「是你在逼我!你爹說,只要我履行婚約娶你做太子正妃,林家軍的虎符就作為陪嫁送入太子府。母后說……若要皇權穩固,林家兵權至關重要!」

「林清瑤,是你在逼我!」

他還說父親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御前拿出十五年前的賜婚圣旨,請求完婚。

我沒想到,爹爹口中說的公道,是用林家軍和父親的尊嚴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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