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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66.

夜里子時。

我正在房內(nèi)打坐,忽而聽到有狐貍叫聲,時東時西的,一時辨不清方向。

宮娥驚慌失措來扣門,「仙師,又開始了,您快去瞧瞧吧。」

她著急推開門,只看到我的白衣裙角瞬間飛出殿外。

半空中,我施法一瞧,狐貍尾巴盤旋在皇帝寢宮上頭,魅影重重,騷味凜凜。

我撇嘴一笑,「原是一只狐妖。」

我飛下云頭,一腳踹開慕容承寢宮大門,帷帳里,有銀鈴聲響動。

床榻上,一個身著輕薄衣物的女子趴在慕容承身上極盡嫵媚之態(tài),口中吞吐的氣息是狐妖之氣。

慕容承是皇上,天子之氣可以助長修煉。

狐妖化作的女人正在吸食他身上的龍氣,盡數(shù)收攏進她腕間銀鈴。

而慕容承雙目僵直,表情呆滯,他被狐妖施了法,沒有意識。

那女子抬頭看我,見到她的剎那,我心口又開始出現(xiàn)痛苦之感,比之前更為嚴重。

狐妖見我闖進來,沒有半分恐懼。

「誰叫你進來的!滾出去!」

陳統(tǒng)領(lǐng)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見過麗妃娘娘。」

呦,原來這就是宮娥口中那位迷倒皇上的塞北女子,倒真是個美人兒。

只可惜,沒有人能看到她背上偌大的狐貍尾巴。

67.

麗妃收了妖法,慕容承迷迷糊糊醒來,面色發(fā)暗,比白日里的精氣神兒更差了。

「仙師?這么晚何故來打擾朕和愛妃?」慕容承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我看向女人身后的狐貍尾巴,指著她,「云國皇帝,你的愛妃是一只狐妖。」

女人裝作驚恐,無辜模樣惹人憐愛,「陛下,她侮辱臣妾,快殺了她。」

我虛空畫符劈向麗妃。

第一招她忍下了,嘴角蜿蜒著血跡。

慕容承欲起身阻擋,我施法第二招。

「狐妖,我都沒用力,再不現(xiàn)身,就是死路了。」

女人終于意識到,今日來的女仙師不是一般人。

金光符咒再一次甩向女人,劈開芙蓉帳的剎那,麗妃腕間銀鈴炸成碎片。

她旋身時紗衣化作赤色狐裘,九條長尾掃翻燈架,火苗舔舐著慕容承蒼白的臉。

麗妃露出本來面目,氣急敗壞,尖嘯震碎琉璃窗,利爪襲來,我輕巧躲過。

但,我臉上的面紗順勢掉落。

「林清瑤!是你!」她得意大笑,「我以為是何高人,原來是一只倒霉鬼!還是在戰(zhàn)場上被亂箭穿心的鬼!」

夜風卷起散落的青絲,慕容承下床時「當啷」墜地。

他踉蹌著要來抓我手腕,被我反手用定身咒釘在龍榻。鳳凰胎記在月華下泛起神光,映得阿箬妖瞳滲出黑血。

「狐妖就是狐妖,本性難改。怎么,學你們家的老祖宗妲己當個禍國妖妃?」

麗妃突然凄厲大笑,狐尾纏住慕容承脖頸,「我禍國?當年他為了哄你開心,獵殺了我赤狐七口性命,做成狐裘送你。我可是尋了他好久,才在戰(zhàn)場上找到他……」

我好像聽懂了,慕容承當年為了哄林清瑤,做了條狐裘送她,狐妖是來尋仇的。

我搖搖頭,「我不管你們什么恩怨。我不是你口中說的那個人。不過,你用妖術(shù)害人,本仙師可不同意。」

她指尖凝出冰錐抵在他心口,「看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手快,現(xiàn)在我要他嘗嘗魂飛魄散……」

哼,雕蟲小技。

霜刃穿透狐心的聲音格外清脆。

我看著掌心滴落的妖血,心口舊傷突然灼如烙鐵。

68.

狐妖化作青煙消散時,慕容承的定身咒恰好解除。

他撲過來攥住我染血的袖角,龍袍上還沾著麗妃的妖丹碎末:「清瑤...你的箭傷...還疼不疼?」

我甩開他倒退三步,軒轅鏡哐當砸在滿地狼藉間。

侍衛(wèi)沖進來時,正撞見皇帝跪坐在血泊里,捧著片紅色狐貍毛又哭又笑。

看見我,一眾侍衛(wèi)慌張躲在陳統(tǒng)領(lǐng)身后,「鬼……鬼……」

陳統(tǒng)領(lǐng)大罵,「鬼什么鬼!這是青瑤仙師!不可無理。」

「陛下中了狐妖幻術(shù)。」我彈指洗凈手上血污,「取三錢朱砂混雄黃酒服下便好。」

慕容承目光死死地看著我,眼神破碎。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適,暗想,難道他被狐妖吃了腦子?

我蹙著眉問道:「你很難受嗎?我可以親自替你清除狐貍留在你體內(nèi)的妖氣……」

話還沒說完。

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力道之大,捏得我險些痛呼出聲。

他雙眸猩紅,嘴唇發(fā)顫:「林清瑤!他們都說你戰(zhàn)死沙場,我不相信。就算我見到你的尸骨,我也不信。今日,就算你變成厲鬼,我也不準你離開!」

我被捏痛,很不耐煩,目光瞪著他:「云國皇帝,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么林……清瑤。」

他捏起我左手腕,袖口滑落,指著鳳凰紅痕,「你還說你不是?這個胎記只有你有!」

「道友,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拍開他的手。

他仍舊定定地站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眼神郁沉,扯出一個討好的笑。

「清瑤,我是被狐妖迷了心智。」慕容承突然清醒,「朕這些年...」

我揮手施法讓慕容承昏睡,「吵死了。」

陳統(tǒng)領(lǐng)懂事地將皇帝扶上龍榻,「仙師,陛下他……」

「無妨,只是昏睡過去。他被狐妖吸了精氣,得緩幾日才能下床。你按照我說的方子給他服藥。」

「仙師莫走,皇上身體沒有康復,我擔心他的身體,不如仙師在宮里多留幾日。」

我點頭應(yīng)允。

69.

或許是白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

回到居所,慕容承那張蒼白無辜的臉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我晚上睡得不安穩(wěn),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夢中我變作一個小女孩,和一位長得和慕容承相似的一個人手拉手玩過家家,我和他青梅竹馬,甜蜜地過了許多年。

直到一個女人出現(xiàn),我心里有些難過。

金戈鐵馬踏碎冰河,我又看見那襲火紅狐裘飄在雪地里,慕容承身后站著一個女子,他說阿箬救了他的命,要將他帶回京城。

場景忽而轉(zhuǎn)到洞房夜,龍鳳燭淚淹沒了整座宮殿。

我攥著半枚玉佩蜷在榻上,聽著隔壁院落的銀鈴與喘息穿透三重宮墻。

之后的一幕幕愈發(fā)心痛難擋。

最后的畫面陡然撕裂成北境戰(zhàn)場,箭雨穿透胸膛的瞬間,我竟看見慕容承抱著阿箬在溫泉嬉戲。

溫泉水汽氤氳著他們交纏的身影,我咳出的血染紅雪地,而他正將阿箬腕間銀鈴系上另一半玉佩。

我驚醒時,已是白日,臉上盡是淚痕。

夢中的場景太過于真實,我坐在榻邊發(fā)了一會兒呆,才緩過神。

70.

慕容承醒來當日立馬來玄真觀尋我。

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我面前,一雙眼睛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似是望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想起昨夜做的夢。

「陛下放心,狐妖已除,以后可享天年。」

他苦笑:「清瑤,我知道是你。你陰陽怪氣的模樣都沒變。」他逼近我,「對不起,我……被狐妖迷了心智。」

我躲開了他想要牽起我的手,冷下了聲音:「我說過不止一遍了,我是天界仙子,不是什么林清瑤。」

慕容承瞬間一張臉灰敗下去,他似哭非哭地望著我,慢慢流出眼淚:

「我不管你是阿瑤還是仙師,我都不會讓你走。」

說著,慕容承拿出一對玉佩,「你瞧,你身上那枚我取下來一直珍藏著,一直珍藏在我身邊。」

「我當初說,說,要跟你一生一世,共度一生」。

慕容承泣不成聲,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哀哀欲絕地厲聲道:「你要是走,我就用這把你送我的匕首自盡。你殺了我!若是不能跟你共度一生,你干脆殺了我!」

我恍然想起昨夜的那場大夢。

沉默半晌。

我終于冷冷開口:「慕容承,我是林清瑤。」

聞言,他臉上有了神采,眼眸一亮,激動地望著我。

「那……那我們從頭來過。我會遣散所有妃嬪。我不喜歡她們,心里只有你一個。你還是皇后,是我唯一的女人。」

我搖頭,「慕容承,你錯了。」

我接下來的話近乎殘忍地戳破他的幻想:

「我是林清瑤,」我并指抹過眉心,九重天的仙子金紋自額間漫開。「可本座也是仙界司命殿的青瑤上神。」

軒轅鏡自袖中飛出,映出云海間巍峨仙宮,「你口中林清瑤,不過是本座三千紅塵劫里一片雪。」

我將他手里捧著的那對龍鳳佩在仙光里碎成齏粉。

慕容承踉蹌著撞翻香爐,顫抖著去抓空中飄散的玉佩粉末,卻被我召來的天雷劈開指尖。

「陛下當知,凡人壽數(shù)于神仙不過彈指。」

我踏著虛空步步生蓮,腕間鳳凰振翅欲飛,「當年沙場萬箭穿心時,林清瑤便死了。」

宮墻外傳來仙鶴清啼,接引的祥云已至。

慕容承突然拔出匕首劃向心口,鮮血濺在軒轅鏡上竟顯出往世畫面——雪地里少年太子捧著狐裘,睫毛凝霜卻笑得燦爛。

「若能用帝王骨血換你片刻駐足……」他跪在血泊里仰頭望我,以為我還愛他,試圖用自傷的手段留下我。

「愚蠢。」

我嘆息著拂袖,他手中匕首化作青煙,「本座最后教你一課——」仙訣點在他泣血的心口,那些被狐妖迷惑心智的記憶如潮水涌現(xiàn)。

71.

過往種種撥云見霧,慕容承突然發(fā)出困獸般的哀嚎。

他看清了沙場上,與阿箬初見,狐妖用銀鈴控制他的心,讓她做側(cè)妃;

賜婚旨意下達的那天雨夜,他態(tài)度反復無常,眼神忽而清明,告訴林清瑤心里只有她,其實是林清瑤飛濺的神血破了狐妖迷惑他的妖術(shù);

看清了阿箬挑撥離間,故意跌入水池、騎馬故意撞林清瑤;

那狐妖還假孕爭寵,又流產(chǎn)陷害于她;

看清了阿箬將巫蠱娃娃放在阿瑤房中,和欽天監(jiān)勾結(jié),說鳳命是假,命格不詳,更是在祭壇上暗地施展妖術(shù),令祭壇起火;

狐妖還借著進宮侍疾,毒殺了皇后和皇上。

也看清了林將軍為女兒求公道,看清了林長風被誣陷通敵的真相,更是看清了阿瑤沒有來得及送出去的和離書,以及——

阿瑤同他成親以后,熬的每一個難挨的日子。

他垂下眼,愧對我,不敢直視我。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開口:「慕容承,你助我飛升成神,我用命換你江山永固。我們兩清。」

「從今往后,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他聽著我這話,終于有了反應(yīng),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眼底浮出一抹猩紅,哈哈笑了起來。

他一邊苦笑一邊呢喃:「阿瑤,阿瑤……」

其實,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但來日方才,終有一日,他會想明白。

我手指放在唇邊,吹了一聲口哨,宮墻外的白鶴聽到我的指令飛了過來。

我騎上白鶴后背往天界飛去,沒有回頭。

仙鶴振翅掠過太液池,水面倒影里,二十三歲的云國皇帝正一寸寸白頭。

72.彩蛋

青瑤上神第三次經(jīng)過司命殿時,終于駐足望向廊下掃落葉的仙侍。

那人著最末等的仙人青衣,看起來十分落寞。

「上神安好。」他轉(zhuǎn)身時帶落幾片梧桐葉,腰間玉佩磕在青玉欄上——

分明是人間那對龍鳳佩熔鑄而成的新玉,刻著歪歪扭扭的「悔」字。

1.

司命抱著一摞命簿竄出來,玄天鏡不慎照出段往事:新帝慕容昭登基那日,太醫(yī)院呈上未動的藥匣堆滿三車。病骨支離的慕容承蜷在鳳儀宮廢墟里,攥著塊染血的護心鏡咽了氣。

「他拿百年帝王氣運換這道機緣。」司命指尖點向慕容承眉心,那兒浮著極淡的鳳凰紋,「若非助你圓滿情劫,連掃灑仙侍都當不上。」

我撫過腕間玉鐲,鳳凰紅紋突然滾燙。

慕容承正將掃帚橫在臂彎,像當年替我挽槍花那般行了個仙界禮。

晨霧漫過他新生的仙骨,倒比龍袍更襯那副眉眼。

七十二重天忽然落下紅雪,原是西王母宴飲打翻了胭脂盞。

慕容承仰頭時,一片朱砂色恰落在他當年箭傷的位置,燙得我袖中追魂翎無風自動。

「小仙近日新學了釀酒。」他掌心躺著的杏花沾著晨露,「上神可愿……」

我化作青煙掠向九界之外,身后梧桐葉旋成金色漩渦。

仙侍們說那新來的掃灑仙整日立在鳳凰木下,衣擺積的落花快淹到膝蓋。

只是無人知曉,每當我踏月巡視星河時,總要多繞三圈司命殿。

2.

三百年后,慕容承終于學會一些仙法,但我還是派他去給煉丹爐添柴。

九翎槍上新鑲的玉佩寶石,正嵌在他燒火的鐵鉗上。

「青...上神,東海進貢的...」

「你。」我指著殿外糞車,「跟著去魔界施肥。」

司命把命簿攤在糞桶上:「真不看看他寫的情詩?」

我撕了擦屁股:「紙質(zhì)太糙。」

3.

九霄云外傳來新飛升仙人的驚呼,我頭也不回地劈開魔界結(jié)界。慕容承抱著花種追來,被我一掌轟進隕石堆。

「開工。」我擦掉指尖星屑,「今日任務(wù)——屠十頭惡蛟。」

「要見他嗎?」司命抹開云霧,「這小子功德不夠,只能當個散仙……」

魔界黑云壓境時,我瞥見慕容承在后方撿我斬落的碎玉。真蠢,和當年雪地里撿栗子一樣呆。

「發(fā)什么愣!」我一槍劈開十萬魔兵,「那個穿白袍的,過來扛戰(zhàn)利品!」

他眼底突然亮起光,跌跌撞撞沖過來。

真麻煩,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聽司命的話,將他留下,應(yīng)該直接踹下誅仙臺。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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