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瀝地敲打著窗欞，蘇歲歲盯著手中那封匿名信，手指微微發抖。信紙上只有一行剪報拼貼的字：“舉報者不得好死“，下面畫著一個粗糙的絞索圖案。

宿舍門突然被敲響，她迅速將信塞進枕頭下。

“誰？“

“是我。“陸沉舟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比平日更加低沉。

蘇歲歲拉開門，陸沉舟一身軍裝筆挺地站在門外，肩頭還帶著雨水的濕氣。他的目光直接落在她蒼白的臉上：“你也收到了？“

“你怎么知道？“蘇歲歲驚訝地瞪大眼睛。

陸沉舟沒有回答，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與她收到的一模一樣的恐嚇信，只是他這封上的字是“多管閑事者死“。

“進來吧。“蘇歲歲側身讓他進入宿舍，謹慎地鎖好門，“王婉柔父親開始行動了？“

陸沉舟點頭，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王志強昨天去了趟監獄見孟大柱。我的人說，孟大柱突然改口供，聲稱貪污案是被人栽贓。“

蘇歲歲心頭一緊：“他提到我了？“

“暫時沒有。“陸沉舟走到窗前，拉上窗簾，“但他們已經查到匿名舉報信是從北大郵局寄出的。王婉柔最近頻繁出入你們宿舍樓，不是巧合。“

一陣寒意爬上蘇歲歲的脊背。前世被推入冰河的窒息感再次襲來，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害怕了？“陸沉舟突然靠近，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奇異地令人安心。

蘇歲歲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面前這個男人是唯一真正理解她處境的人——他們都死過一次，都帶著血仇歸來。

“不，“她勾起嘴角，眼中燃起兩簇冰冷的火焰，“我期待他們找上門來。“

陸沉舟欣賞地看著她，突然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套折疊整齊的連衣裙：“換上，半小時后我帶你去個地方。“

蘇歲歲展開裙子，是一件做工精良的墨綠色旗袍，領口繡著暗紋梅花。這種面料在八十年代初堪稱奢侈品。

“這是...“

“軍方聯誼會。“陸沉舟簡短解釋，“我父親主辦，王志強也會出席。我要讓他親眼看見你和我在一起。“

蘇歲歲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給敵人制造假象，讓王志強誤以為她有軍方背景，不敢輕舉妄動。

“好。“她干脆地應下，拿起衣服走向衛生間，卻在門口停住，“陸沉舟，你為什么選擇這種方式保護我？“

陸沉舟正在整理軍裝領口，聞言手指微微一頓：“因為這是最快讓王志強忌憚的方法。“他轉過身，眼神復雜，“而且...我父親想見你。“

“什么？“蘇歲歲震驚地瞪大眼睛，“他知道我？“

“我告訴他，“陸沉舟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你是我認定的未婚妻。“

......

軍區的吉普車穿過雨幕，蘇歲歲坐在副駕駛，旗袍外披著陸沉舟的軍大衣。她透過車窗望著沿途森嚴的崗哨，心跳逐漸加速。

“緊張？“陸沉舟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遞來一個小巧的銀制酒壺，“喝一口。“

蘇歲歲接過抿了一口，火辣的白酒順著喉嚨燒下去，讓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血色。

“等會兒跟著我，不用刻意討好任何人。“陸沉舟的聲音罕見地柔和，“尤其是我父親，他表面嚴厲，其實...“

“沉舟！“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

蘇歲歲抬頭，看見一位肩章閃亮的中年軍官大步走來，面容與陸沉舟有七分相似，卻更加威嚴剛毅。

“首長好。“陸沉舟立正敬禮，姿態無可挑剔。

陸父卻直接略過他，銳利的目光落在蘇歲歲身上：“這就是蘇丫頭？“

“叔叔好。“蘇歲歲乖巧地鞠躬，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羞澀。

“聽說你考上了北大物理系？“陸父語氣嚴厲，眼中卻閃過一絲贊賞，“不錯，比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強。“

陸沉舟在一旁無奈地挑眉。蘇歲歲心中暗笑，看來這位鐵血首長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父親。

“沉舟從小就有主見，十六歲就敢跟我拍桌子說要考北大不上軍校。“陸父哼了一聲，卻掩飾不住驕傲，“丫頭，他要是欺負你，直接來找我！“

蘇歲歲驚訝地看向陸沉舟，后者輕咳一聲：“爸，別嚇著她。“

“行了，進去吧。“陸父拍拍蘇歲歲的肩，壓低聲音，“丫頭，有人盯上你了？別怕，今晚過后，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動你。“

蘇歲歲心頭一震，原來這場戲是為了...

“首長！“一個諂媚的聲音突然插入。蘇歲歲轉頭，看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滿臉堆笑。那張臉與王婉柔有五分相似——王志強。

“王副廠長。“陸父瞬間恢復了威嚴神態，“這位是犬子的未婚妻，蘇歲歲。“

王志強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蘇...同學？好巧，我女兒婉柔常提起你。“

“王叔叔好。“蘇歲歲甜甜一笑，主動挽住陸沉舟的手臂，“婉柔和我是一個宿舍樓的呢。“

王志強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臉色越來越難看。蘇歲歲幾乎能聽見他腦子飛速運轉的聲音——一個普通工人女兒怎么會成為陸家未婚妻？舉報信的事還查不查？

“老王啊，“陸父突然開口，語氣隨意卻暗含威脅，“聽說你們廠前段時間出了個貪污案？舉報人可得好好保護，這種正直的同志不多見了。“

王志強額頭滲出冷汗：“是，是...首長說得對...“

蘇歲歲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高，實在是高。陸父這番話等于直接警告王志強別打舉報人的主意，而她和陸沉舟的“關系“更是一道護身符。

......

聯誼會結束后，陸沉舟的吉普車停在北大西門。

“謝謝。“蘇歲歲脫下軍大衣還給他，“你父親很...“

“可愛？“陸沉舟難得開了個玩笑，隨即正色道，“最近別單獨行動，王志強雖然暫時不敢動你，但王婉柔不一定沉得住氣。“

蘇歲歲點頭，剛要下車，卻被他拉住。

“還有，“陸沉舟從后座拿出一個紙箱，“新貨。“

蘇歲歲打開一看，是十幾條嶄新的牛仔褲，正是最受學生追捧的“蘋果牌“。

“這么多？“她驚訝地抬頭，“這批貨能賺...“

“五百左右。“陸沉舟準確報出數字，“四六分，你記得給我二百。“

蘇歲歲笑了：“資本家。“

“彼此彼此。“陸沉舟眼中也浮現笑意，“明天下午倉庫見，有批錄音機到貨。“

看著吉普車遠去的尾燈，蘇歲歲抱著紙箱站在校門口，秋風吹起她的長發。她忽然意識到，與陸沉舟的合作早已超出了最初的復仇計劃，他們正在共同建立一個商業網絡，而這在前世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

三天后的下午，蘇歲歲獨自來到城郊的倉庫。這是陸沉舟通過軍方關系租用的臨時存貨點，平時很少有人來。

她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昏暗的倉庫里堆滿了各式緊俏商品：電子表、絲襪、錄音機...甚至還有幾臺走私進來的日本電視機。

“來得真早。“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蘇歲歲渾身一僵，緩緩轉身。孟海風叼著煙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猙獰的笑。他身后站著三個流里流氣的青年，手里都拿著鐵棍。

“好久不見，歲歲。“孟海風吐出一口煙圈，“聽說你攀上高枝了？陸首長的兒子？“

蘇歲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掃向倉庫角落的鐵鍬：“孟海風，你父親貪污坐牢是罪有應得。“

“放屁！“孟海風猛地摔了煙頭，“是你舉報的！婉柔都告訴我了！“他一步步逼近，“你知道我這半年怎么過的嗎？大學夢碎，家破人亡，全拜你所賜！“

蘇歲歲后退著，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防身小刀——這是陸沉舟上周給她的：“孟海風，王婉柔利用你。她答應給你什么？錢？還是...“

“閉嘴！“孟海風突然沖上來抓住她的手腕，“婉柔說得對，你就是個蛇蝎心腸的賤人！表面裝純，背地里...“

蘇歲歲猛地抽出小刀劃向他的手臂，孟海風吃痛松手，她趁機沖向門口，卻被另外三人攔住。

“跑啊？繼續跑啊？“孟海風捂著手臂冷笑，“今天我要讓你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就在其中一人舉起鐵棍的瞬間，倉庫大門被猛地踹開。陸沉舟如同獵豹般沖進來，一個側踢將最近的那個混混踹飛數米。

“沉舟！“蘇歲歲驚呼。

陸沉舟沒有回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敵人身上。軍體拳在他手中發揮出驚人的威力，轉眼間又放倒一人。但剩下的兩人已經反應過來，揮舞鐵棍圍攻。

“小心后面！“蘇歲歲突然大喊。

孟海風不知何時撿起了那把鐵鍬，正從背后偷襲陸沉舟。陸沉舟敏捷閃避，鐵鍬擦著他的肩膀劃過，將軍裝撕裂一道口子。

“找死。“陸沉舟眼神一冷，一個過肩摔將孟海風重重砸在地上。

就在這時，最后一個站著的混混突然掏出一把彈簧刀，直刺向陸沉舟后背。蘇歲歲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

“歲歲！“

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猛地拉開。陸沉舟用身體擋在她前面，那把刀深深扎入他的腹部。

“沉舟！！“蘇歲歲驚恐地看著鮮血迅速染紅他的白襯衫。

陸沉舟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反手一記手刀劈在持刀人的頸側，對方立刻軟倒在地。

警笛聲由遠及近，顯然是有人報了警。孟海風見狀，掙扎著爬起來想跑，被陸沉舟一腳踹在膝窩，跪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蘇歲歲顫抖著手去按陸沉舟的傷口，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手指。

陸沉舟臉色蒼白，卻還扯出一個笑：“沒事...比前世墜崖好多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突然向前傾倒。蘇歲歲慌忙接住他，兩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她這才發現，陸沉舟的襯衫領口滑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布包——那是一個手工縫制的平安符，針腳歪歪扭扭，卻被人用金線精心修補過。

蘇歲歲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認得這個平安符，前世她曾親手做了一個，卻因為自卑從未送出去。怎么會...

“堅持住，救護車馬上來了...“她緊緊抱住陸沉舟，淚水滴在他染血的臉上。

陸沉舟微弱地睜開眼，沾血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淚痕：“這次...換我保護你...“

......

軍區醫院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睛發痛。蘇歲歲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雙手還沾著陸沉舟的血。陸父在走廊盡頭與警方交涉，聲音壓得很低，但軍人的威嚴讓每個字都清晰可聞。

“嚴查背后指使者...王志強的女兒？...很好...“

手術燈終于熄滅，醫生走出來說了些什么。陸父緊繃的肩膀明顯放松下來，轉身對蘇歲歲點頭示意：沒事了。

病房里，陸沉舟安靜地躺著，氧氣面罩下臉色蒼白如紙。蘇歲歲輕輕握住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個平安符現在被放在床頭柜上，血跡斑斑卻完整無缺。

“你為什么會留著它...“她低聲呢喃，“前世我明明...“

“明明沒送出去？“一個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蘇歲歲猛地抬頭，對上陸沉舟清醒的眼睛。他什么時候醒的？

“你...你知道這個平安符？“她聲音發顫。

陸沉舟艱難地抬手，摘掉氧氣面罩：“1985年冬，北大圖書館，你把它掉在了地上...我一直留著...“

蘇歲歲如遭雷擊。前世的1985年，她確實做了一個平安符想送給孟海風，卻在去圖書館找他的路上弄丟了。原來...原來是被陸沉舟撿到了？

“為什么...“她哽咽著問。

陸沉舟的目光溫柔而復雜：“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不是作為孟海風的未婚妻，而是獨自在雪地里找東西的蘇歲歲...“

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王婉柔哭喊的聲音由遠及近：“讓我進去！沉舟哥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那個蘇歲歲才是罪魁禍首！“

蘇歲歲和陸沉舟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中的冷意。

“準備好了嗎？“陸沉舟輕聲問，手指輕輕勾住她的。

蘇歲歲擦干眼淚，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微笑：“好戲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