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到學校的時候,已是七點半。
祥州中學是重點高中,生源都比較優質,學風自然相當好。高三畢業班的學生在七點前,大多已自覺地趕到教室早自習。
王劍松和徐蓋仕上了教學樓,一路上都是朗朗書聲,高考沖刺的緊張氛圍可見一斑。
正要繼續上樓的時候,王劍松與成竹再次迎面相遇。
她和張雯并行,從走廊另一邊走來。她頭發扎成馬尾辮,隨著她輕盈的步伐輕輕擺動,像是在跳著一支無聲的舞蹈。
徐蓋仕本來和王劍松聊得熱火朝天,瞬間像被魔法突然凍結,嘴巴緊閉,目光變得嚴肅而專注。
靠樓梯內側的他眼睛不由自主地飄向成竹。
成竹是真的漂亮,雖然穿著松松垮垮的校服,也沒能封印住舞蹈生的完美身材。
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藝術品,溫潤細膩的粉唇,明亮如鉆的眼眸,臉蛋每一條線條都宛如精心雕琢過。徐蓋仕覺得電視里的那些明星怕也比不上。
王劍松聽見徐蓋仕的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側身瞥了一眼發現他眼睛也幾乎要飄出來了。盡管如此,徐蓋仕還是努力保持著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樣子非常滑稽,要多屌絲就有多屌絲。
想來也很有意思,這個年紀大多數少男面對漂亮女生都是這幅模樣,就算自己有十分魅力,也發揮不出兩分來。
若能在漂亮女生面前不拘謹、不裝逼、不跪舔,做到談吐大方,舉止正常,就已打敗了九成的競爭對手。
“成竹,早啊!”
之前清晨已經見過,王劍松也沒什么不好意思,遠遠打了個招呼。
耳邊聲音有些耳熟,成竹偏頭看去,這才發現又是六班的那個男生。
成竹先是一愣,在徐蓋仕驚訝的目光中,她彎著睫毛,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仿若一陣春風拂面,算是打了招呼。
趕到教室,班主任胡峰此時已經到了,并站在講臺監督著班上紀律,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
此時幾乎所有同學都已到了,都在抓緊時間做題、背書,只剩下后排的幾個座位是空著,顯得和班級氛圍格格不入。
胡峰對此總體頗為滿意。
但這個時候有幾個學生才趕到,胡峰大聲呵斥了起來:“現在是沖刺階段,我三番五次說要早到,你們這幾個都當耳旁風了?上午每節課后都到我辦公室來背書!”
聽見里面的喝罵聲音,徐蓋仕站在門外有些徘徊。
王劍松倒是無所謂,推著徐蓋仕就進了教室。迎著胡峰嚴厲的目光,本來笑容滿面的徐蓋仕瞬間噤若寒蟬,弓著身子快速坐回自己的位子。
胡峰以嚴厲出名,被學生暗地里叫胡閻王,以前也抓過逃課上網的王劍松。但胡峰此時并沒有如對待先前幾個同學那樣喝罵。
這其中的原因并不復雜,小城市的人際關系有條基本的原則,關系的核心都是體制內的干部和少數大老板。
像胡峰這種重點中學的班主任,只會和王劍松父親、徐蓋仕父親這些體制內干部、大老板存在人情往來,自然對待他們的態度也就要稍微寬容一些。而之前那幾個同學的父母則普通的多,雖說胡峰可能會和他們認識,但并不會有多少人情往來。
不過客觀來說,若無胡峰的嚴格管教,前王劍松那跳脫的性子,二本大概率是考不上的。
王劍松后來參加工作,越發能理解并認同老師當初的做法,時常與他在電話里聊聊生活和工作,關系反而好上許多。所以現在見到胡老師,仿若見到一位陌生的老友,這種感覺十分玄妙。
胡峰盯著王劍松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往日不同尋常的尊敬,他動了動嘴,沉聲教育道:“下次早點,要抓緊時間,快回座位去……”
上午是語文、英語,但王劍松根本沒聽。
他現在十分清楚,現在想上個一本大學,數學很關鍵。
所以其他課他都沒聽,而是全身心撲在數學上。他拿著教輔材料,和之前的試卷,默默自學起來,連徐蓋仕湊上來閑聊也沒怎么搭理。
徐蓋仕一看如此,也就不自找沒趣了,而是拿出MP3默默聽歌。
語文老師文人氣質很重,性格還算隨和,上課也不大不管學生紀律。看到后兩排的王劍松和徐蓋仕都沒聽講,白了一眼也就過去了,心想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兒子。
后兩節課是英語,老師看這倆人一個在低頭寫自己的題目,一個在低頭聽自己的音樂,都不聽課,是又氣又心痛。
他走到后排,引著全班同學目光跟了過去。
見老師就在自己面前講課,徐蓋仕有些心虛地收起MP3,裝模作樣地拿出英語測試卷。
但王劍松的筆在紙上飛快地舞動,專注于數學題中,對站在身邊的英語老師毫無反應。
英語老師的心情更加來氣,他聲音提高了幾度,以至于全班的同學都注意到了王劍松的異樣,但他渾然不覺。
在英語老師的眼中,王劍松是在班上成績靠后的那批,成績起伏較大,好的時候能接近往年一本線,差的時候還夠不著二本線,大多數時候只比二本線高一些,是500至530分這個區間。
這種成績,若發揮不好,連二本都上不了。在他看來,王劍松不應該犧牲英語課來惡補數學。
但這種自作聰明的學生每年都有,而且從來沒有好下場......
英語老師既無奈又氣惱。
課后,英語老師回到辦公室把班主任胡峰拉到了一旁,兩人低聲交談著,胡峰的眉頭緊鎖,顯然對王劍松的行為既不解又惱怒。
下課以后,同桌徐蓋仕湊了過來,看了一眼桌上的數學題,問道:“劍松,你現在全攻數學,其他都不管了?”
王劍松頭也沒抬,笑道:“誰讓我數學最差,若把數學提上去,興許就上重點大學了!”
“哼,就你這樣能考上重點!”
這時班長陳鈺走了過來,對王劍松毫不客氣地批評了起來。
她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道:“王劍松,你聽好了,你想考什么我不管,但你上課不聽講讓英語老師很生氣,下次上課若還這樣,我就告訴胡老師去,你這是擾亂課堂紀律......”
說罷,她轉身揚起了短發,徑直離開。
王劍松看著女班長風風火火的背影,微微一愣。
上課聽講是為了學習,而我上課就在學習數學,自然就等于我上課認真學習。你們聽你們的,我學我的啊,哪里搗亂課堂紀律了,女孩真是不講道理。
然后便頓感有趣。
他進入社會上沉浮半生,很久沒有遇到如此直爽的批評了。
學生體會不到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復雜,往往比較單純,心情全寫在臉上。一旦發生矛盾,比較容易走極端,莫逆之交也可能當場割席斷交,若是談得來,素昧平生也可以當即引為知己。
下午是三節課,分別是兩節數學和一節政治課。
數學課當然要好好聽,數學老師也講解得非常清楚透徹。
應試教育是為了篩選,既然是篩選就會有一個標準。像高考數學,百分之七十都是基礎題目,只要智商沒問題都能拿下。
百分之二十才是有點難度的題目,需要考校學習的態度,只要認真努力,也無太大問題。
最后的百分之十,才是決定你是否能上清北復交的過濾器,考得是智商,不懂就真不懂,和努力關聯度沒那么高。所以普通人如果努力學習,數學的上線大概就是130分,剩下的是學神的發揮空間了。
王劍松現在也不是為了進清北復交,聽課更加有針對性,只為掌握高考概率大的考點、主流題型、解題方法等基本的知識點。剩下的那百分之三十,則干脆放棄,不再耗費精力。
只要自己數學能及格,就不會拖太多后腿,上個一本完全沒問題,甚至沖一下重點也是可以的。
兩節數學課一點也不輕松,下課后同學已經有些疲倦了。但隨著鈴聲響起,胡峰走進了教室,同學們明顯精神一振,這是班主任的政治課。
“徐蓋仕,站起來回答題目,請你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分析城市規劃和建設中是如何正確處理傳統與現代的關系的。”
徐蓋仕一激靈,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然后茫然地看著前面。
他不敢在班主任的課上撒野,但也絕對算不上認真,思緒早就飛向九天外。
只見他抓耳撓腮,眼睛不斷往王劍松那瞟。
但王劍松還低著頭沉浸在數學中,最后他自己翻書找到了答案,才把答案磕磕絆絆念出來,算是勉強過關了。
徐蓋仕坐下正要松口氣的時候,胡峰走到王劍松身邊,大喝道:“王劍松,站起來答題!”
“請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分析‘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句話所蘊含的哲學道理?”
這次胡峰沒給對方什么機會,他先是瞪了一眼同桌徐蓋仕,警告對方不要幫忙,接著一雙銳利的眼睛盯回王劍松。
學習委員鄭瑤是陳鈺的同桌,是個秀氣的小女生,笑起來還有一個梨渦。她轉過頭,看了看淡定的王劍松,馬上小聲對陳鈺說道:“小鈺,王劍松這兩天有點不正常!”
“是有點不正常,高考就剩一個月了,我看他現在是把其他都放棄專攻數學,”正在專心看題目的陳鈺咬了咬筆帽,繼續道:“他數學最差,但語文、英語只能說普通,只有文綜好點,萬一其他沒發揮好,他數學補的分都不一定有他掉的分多,搞不好二本都考不上。”
“我不是說這個!”
“那你說的是什么?”
鄭瑤靠了過去,貼著陳鈺的耳朵說道:“昨天你是看到了吧,藝術班那邊都在傳王劍松為那個轉校來的成校花出頭,甚至因此差點被人打了......”
學生之間的傳言總是越傳越離譜,充分發揮了少男少女的想象力。
看到對方瞪大的眼睛,鄭瑤那股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瞬間得到了滿足,繼續說道:“而且,王劍松和成校花的事情還不止于此,你千萬別和別人說哦!中午我回家吃飯,我爸跟我說,成校花和王劍松都要來我爸那補習數學,你說這巧不巧?”
“真的?”
這句話讓鄭瑤感覺自己被質疑了,連忙說道:“我還能騙你不成,我爸的學生夠多了,沒那么多精力,本來不想再收人了,但據說是有什么關系幫忙說情,我爸也不好拒絕了!”
陳鈺聽到這里信了大半,在班上都知道王劍松是關系戶,他成績達不到尖子班的門檻,本沒資格進尖子班的。有關系說情找鄭瑤他爸補課也不稀奇。
但她沒聽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疑惑地看向同桌:“這有什么奇怪的?”
鄭瑤偷瞄了王劍松一眼,才肯定似地點了點頭:“他肯定是在追成校花.......”
王劍松雖然人還算開朗,但在班上并不突出,算是那種平平無奇的男生,也沒聽說過他追過誰,現在怎么就一下追起了校花!
而且陳鈺也沒明白王劍松專攻數學和這有什么關系。
“我媽說成校花家也是找了關系,據說她數學挺差的,想在高考前再惡補一下。所以王劍松也來補數學,肯定是想借此接近對方,”鄭瑤無比篤定的說道,接著感嘆道:“這理由多合理啊,比那些只知道打架的傻子強多了!”
祥中的人都知道,追成竹的男同學數不勝數,每個月都有人為她打架。雖然男生自以為這樣子很帥,但祥中畢竟是重點高中,在學校大多數女生眼中,這些男生為成校花爭風吃醋的行為很幼稚、愚蠢。
在這些女生看來,特別是那些尖子班的女生眼中,完美的校園戀愛是一起為共同的目標而努力學習,最后在清華園或者未明湖相會。
當然,鄭瑤心里默默補充道,最好對方要長得帥,還溫柔體貼,你不說,他都懂……
“唉!為什么沒有一個男生像他那樣為我這么拼一次呢!”
說到這里,鄭瑤想到了自己從沒被人追過,有些悶悶不樂了。
“你這么說也對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鈺仿佛是被說中了心事,想到了什么,她扶了扶眼睛朝后面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