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人們能感知到神的存在。

而其中能獲知神的話語的人，被稱為“高敏者”。這類人能夠清楚地分辨情緒的各種變化，而那處在迷蒙之中的情緒，就是神的話語。

他們分散世界各地，自稱為旅行者，因為只有不斷地經(jīng)歷，體驗更多的情緒，他們才能更好地獲得神的垂簾，聽到神的聲音。

他們作為神的信使，帶來人類嘆為觀止的知識，推動著這個世界的科技發(fā)展。

神的恩賜是隨意的。

然而，哪怕只是其中一點點被人類所運用，這個世界就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發(fā)展變化。

覆蓋整個世界的無線能源，與人類相差無幾的機械軀體，意識的本質(zhì)，以及以這些為基礎(chǔ)，實現(xiàn)的人類終極目標(biāo)——永生。

而這一切都是以一個個“高敏者”作為媒介，從神明那里獲得的寶藏。

在這片土地上，管理著“高敏者”的是“神意局”。

“怎么樣？”

楔靠在光滑雪白的墻上，問剛從醫(yī)療體檢室中出來的南象。

“南象的身體和心理都很健康。”梅小姐跟在南象之后走了出來，手中拿著體檢報告。

“梅小姐！”楔原本懶散拉胯的身體猛地繃直，打起精神，差點還將一旁的花瓶打翻。

“楔，這是南象的體檢報告，這是給你的那份。”

“哦！”楔手忙腳亂地接過梅小姐遞過來的報告，又慌亂地隨意找了個話題，“最近那些高敏者的情況怎么樣？”

楔指的是那些陷入了瘋癲之中的高敏者。作為解讀神的語言的人，總歸是要有代價的。

提到這個，梅小姐的眼神一暗，用復(fù)雜的神色望向一旁沉默的南象，“南象，你現(xiàn)在不依靠藥丸的話，對情緒的分辨指數(shù)是多少？”

南象猶豫了片刻，道，“在不使用藥丸的情況下，在80左右。”

使用藥丸能夠大幅度提高高敏者對情緒的感知，可即便如此，指數(shù)也只是在85上下浮動。

“80已經(jīng)足夠解讀出神語了。南象，那些藥丸你還是少吃一些。”梅小姐欲言又止，“吃多了對……”

“梅藍！”體檢室中傳來的一聲厲呵將梅小姐的話語打斷。

“抱歉！我還有事忙！先走了！”梅小姐慌亂似的轉(zhuǎn)身離開。

“哎！梅小姐！”楔有些沮喪，他還沒問梅小姐最近過得怎么樣呢。

南象聽著梅小姐說了一半的話，心中已經(jīng)大致浮現(xiàn)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那些藥丸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甚至，那些出現(xiàn)了妄言甚至瘋顛的高敏者就是因為吃多了那些藥丸。

“南象！既然體檢報告出來了！我們這就去見局長吧！也不知道接下來會被分配到哪里去！”

在神意局中，高敏者通常和一位監(jiān)督者搭檔，由局長直接管理。

如今，高敏者可以說是一個國家最寶貴的財富，是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各國開展的一場另類的軍備競賽。

誰能從神明那里得到更多的知識，誰能將神的知識化為現(xiàn)實，誰就能在這個世界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

“局長！”

楔的表情嚴肅起來。那位背著手站在窗前的中年男子就是神意局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諾德。

南象跟在楔的后面，沉郁的眼瞳隨著諾德的視線一同轉(zhuǎn)向窗外，藍白色的超級服務(wù)器像是一個巨大的足球，寧靜的外觀下卻是一刻不停地處理轉(zhuǎn)運著整個城市的信息。

神意局的局長諾德是第一批永生計劃的實驗者，據(jù)說如今已有110歲，但他的外貌看起來卻只是50歲的中年一般，那是他年輕的時候的樣子，而他如今的身體是由機械構(gòu)成的，但是從外表上卻看不出分毫。

無論是那自然的站姿，還是那靈動的眼珠，甚至從他身上散發(fā)的那股上位者的氣勢，都無法分辨出他早已與尋常人所不同，是真正的鋼鐵之軀。

但南象還是能隱約感覺出來，對方身上越來越淺薄的情緒，似乎正在朝著冰冷的石頭發(fā)展。

“A135小組，今年一共獲取神語96道，其中自然科學(xué)35道，社會科學(xué)3道，工程技術(shù)科學(xué)12道。位于神意局排行23位。”

諾德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僵硬，而后變得自然了些，“南象，楔，做的不錯。你們今年三月份獲取的一道神語對如今突破無線電力傳輸范圍起到了很大貢獻，這已經(jīng)算在了你們的貢獻績效之中。”

楔的神情興奮了些，每一分貢獻績效都意味著他一年的工資。

“為人類為世界做出貢獻是我們的職責(zé)！”楔高聲喊了一句，那是在神意局入職儀式之中喊得最頻繁的一句話了。

諾德點點頭，繼續(xù)道。

“你們接下來的任務(wù)是找一個人。”

“找人？！”楔興奮的神情突地變?yōu)橐苫笥旨{悶，手不自覺地想掏出一根煙，又立刻停住。

南象的眉頭也蹙了起來。

“據(jù)說高敏者之間會有感應(yīng)，是真的嗎？”諾德看向南象。

南象遲疑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心中意外第一次從諾德的眼里看到了莫名的情緒起伏，“會有一點，但并不可靠，而且只有面對面時才會有感覺。”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諾德難得表現(xiàn)出了嚴肅之外的表情，由機械和硅膠構(gòu)成的臉上是與真人一般無二的好奇。

南象沉默地思考了會，模棱兩可道，“是一種遇到了同類的感覺，具體是如何我也無法描述。”

諾德點了點頭，如今能讓他有遇到同類的感覺的，只有那些同他一樣是機械身軀的人了，甚至有時，他還會對窗外那龐大的超級服務(wù)器產(chǎn)生同類的錯覺。

“局長！你是要我們找什么人？”楔問道，“對方也是高敏者？”

“是新神教的殘黨。”

“新神教？”楔也許對這個名字不清楚，但南象卻是明白這是怎樣的一個宗教。

新神教就是40年前揭開神的面紗的那個宗教，而他們高敏者所接受的有關(guān)神語的教導(dǎo)，則全部來自那個宗教留存下來的教典。

但那個宗教早已消失了才是，他們喊出了神的名字，因而被神明毀滅了。

從此神的名字也成了絕對的禁忌，是這個世界嚴防死守最深的秘密。

因為哪怕只是喊出它，都能對這個世界造成無法預(yù)測的巨大破壞。

40年前同那個宗教一起消失的，還有整片南極大陸。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警示，占據(jù)全球陸地面積十分之一的南極大陸突兀地消失。一瞬之間，全球海平面下降60米，同時還伴隨著波及全世界的地震、火山和海嘯。世界人口都因此減少六分之一。

至今，人類仍舊沒有查明南極大陸是以何種方式消失，而南極大陸消失造成的影響卻一直持續(xù)著，伴隨著新大陸新氣候，各國之間也紛紛展開新的摩擦和紛爭。

“新神教應(yīng)該已經(jīng)消失了才是。”南象疑惑道，至少，神學(xué)院里的那些文獻中是那樣描述的。

“新神教沒有完全消失，當(dāng)時還有一部分教徒藏匿了起來，避開了神的懲罰。”諾德解釋得很模糊，南象也一直在心中有個疑惑，若是新神教真如歷史文獻中的那樣是被神明毀滅的，那么神又怎么會留下他們的教典不管呢。

如今，諾德又說新神教還有一部分教徒存在，這讓南象感覺關(guān)于新神教的毀滅并不簡單。

至少，關(guān)于南極大陸的消失至今找不到原因，而若是新神教真的是被神明毀滅，又怎么會讓人類找到蹤跡？

“找新神教教徒的目的是？”雖然任務(wù)是由局長安排的，但南象有很大的自主權(quán)，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

因為獲知神語這一過程充滿太多不確定性，神意局對于高敏者的管理還是很寬松的。

諾德猶豫了會兒，深沉的眼簾低垂著似乎在判斷是否該解釋，又該解釋多少。

“你們覺得如今的世界發(fā)展的如何？”諾德忽然問道。

南象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只有21歲，對于世界的認識也不過短短十多年，對于年長者驚嘆的世界變化也并沒有多少感觸。從他自身這些年的經(jīng)歷來看，并沒有覺得世界有太大的變化。

無論是超級電塔還是超級服務(wù)器，在他誕生時就已經(jīng)有了雛形。

然而楔又是另一番感受，一方面他是親身經(jīng)歷了人類邁進無線電力時代，一方面他總是流竄于Mid-Melancholy中，聽多了那個舊紀(jì)元的事情。

其實，他心里還一直希望自己是生活在那個時代。他總覺得，這個時代太過壓抑，雖然一切都在向高效先進的方向發(fā)展，但同樣也在不斷固化，仿佛一點一點搭建一座金字塔一樣。

“這個世界發(fā)展得太快了！”諾德感嘆了一句，他出生在上個世紀(jì)，又完整地經(jīng)歷了舊世紀(jì)，新世紀(jì)的一切也都是在他的眼中一點一點完成的。

“這個時代發(fā)展的太快了！人類進展的太快了！然而未知的增長比這還要快！”

“在人類的歷史中，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解釋這個宇宙，想要描述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接近成功然后又潰敗！”

“但是現(xiàn)在人類已經(jīng)放棄了這一愿望！因為到了如今！這個世界根本無法描述了！”

“即便如此，世界依舊發(fā)展著，在未知之上不斷發(fā)展著，朝著未知的方向不斷發(fā)展著。”

諾德的語氣頓了頓，沉重道。

“南象，楔。你們知道神機是如何被制作出來的嗎？”

楔搖搖頭，那東西他天天提著，但不知道它里面是怎么樣的，他又不是專家，不懂機械這些東西。

“神機是從四十年前的新神教獲得的，然而四十年過去了，我們依舊不知道它的作用原理，不知道它為什么能夠解析神的語言。我們做的，只是完美地復(fù)刻最初的神機，然而只要一點點偏差，神機就會不起作用。”

“我們對于神，對于這個時代，一無所知。”

“一切推動這個世界發(fā)展的知識，都是人類無法理解的，我們只是運用，運用這個世界本就存在的東西。”

“人類并非是在創(chuàng)造，只是在模仿，只是在復(fù)刻而已。”

諾德的情緒又出現(xiàn)了起伏，連帶著南象和楔都感到一陣無力感。

“那找人的目的是……”楔遲疑道。

“我們需要知道新神教的歷史，需要知道神機是如何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需要知道神機的運作原理。相比于未知的神，人類的行為要好理解的多。”

諾德的解釋讓楔和南象體會到這一任務(wù)的重要性。

“可是高敏者雖然稀少，但是在人群中也并非沒有，光憑高敏者一個特點，怕是很難找出曾經(jīng)的新神教教徒。”南象提出難點。

諾德點點頭，說明道，“近期在30區(qū)發(fā)現(xiàn)了新神教曾經(jīng)使用的聯(lián)絡(luò)圖案，30區(qū)是政府最新收入管轄的一個區(qū)，因此那里很可能生活著曾經(jīng)的新神教教徒。”

南象明白收入管轄的意思就是大規(guī)模投放監(jiān)視機。如今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這種東西，監(jiān)視的機器被做成昆蟲的形態(tài)，被做成動物的形態(tài)，幾乎與生命無異。

走在山林中，人們無法區(qū)別耳邊傳來的蟲鳴究竟是真正的生命還只是機械呆板的模仿。

“你們可以照著那個圖案去尋找，監(jiān)視機也會一同幫助你們的。”

“確定目標(biāo)之后直接告訴監(jiān)視機即可，之后的工作會有其他部門接手。”

最后，南象接受了這個任務(wù)，他心中對于那個開辟神紀(jì)元的新神教也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