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哥哥。”
“付哥哥……”
“付哥哥快醒醒。”
“醒醒。”
因?yàn)槟簧幊粒曷曈执螅囊吧搅珠g又時(shí)不時(shí)傳出蟲獸夜鳴。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梁府的兩名護(hù)衛(wèi)與拋尸人張老漢根本看不到也聽不清亂葬崗山崖下的情形。更何況這一聲聲呼喚本就間歇而柔軟……
尸骨堆里。
少女初鴻衣衫破爛,跪坐在那具慘白的尸體前,小手拉大手,邊拉扯邊呼喚。而那些原本撲向少年尸體的蟲獸,此刻全都乖巧地匍匐在周邊。
大雨如注。
少女不停地抹著眼簾,連續(xù)呼喚少年無應(yīng),她四下張望,目光最終落在一頭獦狚獸身上。那頭獦狚獸察覺到少女目光,瑟瑟發(fā)抖,將頭埋的更低了。恨不得鉆進(jìn)尸骨堆里,從少女視線中消失。
“你過來。”少女嘗試對那獦狚獸開口,“雨太大了。將付哥哥搬到那邊斷崖下面。”
初鴻的聲音并不威嚴(yán),相反卻很好聽。可落在那頭獦狚獸耳中震如雷鳴,不可抗拒。
遲疑了片刻,獦狚獸緩緩起身,朝少女走來。
其實(shí)‘搬’這個(gè)字眼用的并不恰當(dāng)。
獦狚獸來到付墨生的尸體前,低下腦袋看了看,從腳到頭,似在打量尋找下嘴的地方。最后叼起少年的衣襟與褲腰,朝斷崖下走去。
亂葬崗的斷崖猶如一張伸出的鷹嘴,躲在斷崖下面,大雨會變成水簾。
今早初鴻從白骨堆醒來時(shí)就躲在這里。她想去找付哥哥,但卻不知該往哪走。瘦弱的身體蜷縮在一起,抱膝挨餓,便漸漸睡著了。
直到有人拋尸。
初鴻被尸體砸落亂葬崗的聲音吵醒,睜眼看到一眾蟲獸撲去,她好奇起身查看,那些蟲獸宛如見到君王一樣,如潮水分列而開,最后匍匐在地。
初鴻很訝異。
腦中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gè)天馬行空的想法:這些蟲獸似乎很聽話?
果然很聽話!
獦狚獸將付墨生冰冷僵硬的尸體輕輕放落,然后又乖巧地蹲在一旁。初鴻站在鷹嘴斷崖下,伸出雙手捧接雨水,然后跪在付墨生身前,給付哥哥喂下。
很奇怪!
少年明明已經(jīng)死了,明明已經(jīng)毫無生機(jī),少女初鴻卻還在悉心照料,還在呼喚其名。好像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僅僅只是一個(gè)昏迷的病人一樣。
如果山崖上的張老漢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瘋了。這少女瘋了!還是無可救藥的那種!
如果張老漢再看到初鴻那張臉,這個(gè)原被自己拋尸此地的少女,在白骨堆里躺了幾天幾夜后悄然站起身,宛如一場大覺蘇醒……那他一定又會認(rèn)為少女沒瘋,是自己瘋了,這個(gè)世界瘋了!
這世界當(dāng)然沒瘋!
張老漢也沒瘋,他還在山崖上神神叨叨地祭拜著。
初鴻同樣沒瘋,因?yàn)樗静徽J(rèn)為付哥哥已經(jīng)死了。真正的死人,頭發(fā)會變得赤紅嗎?
付墨生的青絲正在變得赤紅。
非但肉眼可見變得赤紅,而且還在生長,瘋狂的生長,像是藤蔓一樣,越來越長。
僅僅十?dāng)?shù)息的時(shí)間,付墨生的三千赤發(fā)便延伸出了三百丈,爬滿了亂葬崗。
南北西東。
山崖林間遍地都是,無孔不入。
亂葬崗方圓三百丈內(nèi),有許多蟲獸飛禽,有大片的龍船花,最外圍還有蔥郁的山林。斷崖上面,有半生都以拋尸為活計(jì)的張老漢,也有梁府的佩刀護(hù)衛(wèi)兩名。
花樹蟲獸人。
這一刻,亂葬崗周圍三百丈內(nèi)所有生機(jī)皆在肉眼可見的流失,化為無數(shù)的青煙細(xì)霧,沿著遍地的赤紅發(fā)絲,歸流至少年體內(nèi)。
少女初鴻安然無恙。
她站在斷崖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靜靜看著付哥哥,看死去的少年瘋狂汲取著萬物生機(jī)。
然后花兒枯萎了。
匍匐的蟲獸們一個(gè)個(gè)倒了下去。獦狚獸也沒能例外。
遠(yuǎn)處山林,綠葉枯黃,隨風(fēng)雨搖落。
天空上,烏鴉成片墜山崗。
山崖上,張老漢皮肉枯癟,雙腿一彎跪地不起。兩名佩刀護(hù)衛(wèi)來不及嘲笑便面容僵硬,隨之被抽為干尸,衣物與佩刀掉在泥水之中……
夜空一聲霹靂。
鷹嘴斷崖下的少年睜開了眼睛,那蔓延三百丈的赤紅發(fā)絲漸漸回?cái)n,不消片刻,赤色盡褪,青絲如常。
“付哥哥。”
初鴻展顏一笑,忙快步上前,可看到付墨生猛然坐立而起時(shí),又望而生畏,最終怯步。
此刻的付墨生雙眼猩紅,眼角飄逸著血霧。神情冷漠如千年寒冰,只對上一眼便讓人通體徹寒。
“付哥哥。”初鴻有些懼怕,連聲音也不自覺顫抖起來。
付墨生伸手觸摸著傷痕已愈合的脖頸,眉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視線下移至胸膛,腹部,最后到腳筋。
他裂開嘴,陰森森笑了。
“初鴻。”
“哥哥。”
“走,隨哥哥去梁府討債。”
……
都說春雨之夜最適合聽雨而眠。可梁夫人今夜躺在床榻之上,聽雨足足半個(gè)時(shí)辰,輾轉(zhuǎn)反側(cè),始終難以入睡。
一聲霹靂雷光剎那照亮窗前,梁夫人心緒更煩。只好喚來‘姜茶’與‘捧衣’兩名侍女,伺候她起身更衣,從起居小院又來到了南熏齋。
“開門。”梁夫人聲音平靜。
隨行護(hù)衛(wèi)推開南熏齋門,點(diǎn)燃齋殿里正中央的十八連枝銅燈。梁夫人步入齋殿,視線落在那張空蕩的椅子上,腦中不由泛起少年清秀而堅(jiān)毅的面龐。
她正自出神。
忽有一道迅捷的黑影閃過,也不知從哪里冒出,跳到了齋殿主位那張貂裘大椅上。與此同時(shí),一聲呼喚自背后傳來。
“夫人!”
梁夫人嚇得花容失色,回眸一看竟是自家家主。
“老爺,你可算回來了。”
梁府家主名雨生,是個(gè)商人,而今不過四十來歲,正直壯年。七日前外出鹿城郡催債,今宵方回。
見夫人魂不守舍,梁雨生摒退左右,只留下梁夫人身旁兩名侍女,“夫人怎的如此驚慌?可是出了什么事?”
梁雨生攙著夫人就近挨坐,卻反被梁夫人握住雙手,“那個(gè)小子午后來了。”
梁雨生皺眉:“哪個(gè)?”
梁夫人昂首盯著自家老爺?shù)难劬Γ案赌貘櫮茄绢^的哥哥。”
梁雨生神情微變,壓低聲音說道:“你把他……”
梁夫人做了個(gè)割喉的手勢。
兩人四目相對,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