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喪亂余生,暗夜籌謀
- 鎮河圭璧
- 特特eve
- 5328字
- 2025-05-12 00:44:00
夜,深沉如墨。
小小的房間內,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將三人的身影拉得細長。蘇明遠的遺體已經被蘇伯和蘇巧兒擦拭干凈,換上了一套漿洗得發白的干凈衣衫,靜靜地停放在床板上。蘇巧兒跪在床邊,早已哭得雙眼紅腫,聲音嘶啞,肩膀一抽一抽的,無聲的悲慟幾乎要將這個堅強的年輕女子壓垮。蘇伯則默默地站在一旁,老眼中滿是悲戚,不時用粗糙的手背抹去悄然滑落的淚水。
凌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同樣充滿了沉重。蘇明遠雖然與他相識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但其臨終前的托付,以及那份對故國舊主的忠誠,都深深地觸動了他。這位前朝遺臣,用盡了自己最后的光和熱,為他照亮了前路,也讓他肩上的擔子,變得更加具體而沉甸甸。
他沒有立刻上前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只是靜靜地陪在一旁,讓蘇巧兒和蘇伯有足夠的時間去宣泄心中的悲痛。
許久,蘇巧兒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伏在床沿,肩膀依舊在顫抖,但情緒似乎稍微平復了一些。蘇伯也長長地嘆了口氣,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茫然。
凌云這才緩緩走上前,聲音低沉而溫和:“蘇姑娘,蘇伯,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蘇先生英靈未遠,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們如此傷心。”
蘇巧兒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看著凌云,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哽咽道:“凌……凌公子,我爹他……他走得太突然了……我……”
“我明白。”凌云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理解和同情,“蘇先生一生忠義,為國為家,鞠躬盡瘁。他雖身死,但其志不朽。我們活著的人,更應該繼承他的遺志,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蘇伯也抹了把臉,聲音沙啞地說道:“少主說的是。大哥他……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到少主您重振旗鼓,光復故國。如今……他雖然沒能親眼看到,但至少……他知道了您平安無事,知道了‘鎮河圭’后繼有人,也算是……瞑目了。”
凌云微微頷首,目光轉向蘇明遠的遺體,沉聲道:“蘇先生的喪事,我們需得妥善辦理。只是眼下情況特殊,福威鏢局和黑虎幫的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不宜在此久留。”
蘇巧兒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堅毅和仇恨的光芒:“那些惡賊!我爹的死,他們脫不了干系!此仇不報,我蘇巧兒誓不為人!”她雖然是一介女流,但眉宇間那股英氣,卻絲毫不輸男子。
蘇伯也咬牙道:“沒錯!福威鏢局的方天豪,還有黑虎幫的黑三,都是江寧府的地頭蛇,平日里魚肉鄉里,無惡不作!大哥這次的傷勢加重,多半也與他們派人滋擾有關!”
凌云目光微凝,將這兩個名字記在心里。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必然會與這些人產生沖突。但他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找到“鎮河璧”,聯系上“潛龍衛”,而不是過早地陷入與地方惡勢力的纏斗之中。
“蘇姑娘,蘇伯,”凌云沉吟片刻,開口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我們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并盡快完成蘇先生的遺命。至于福威鏢局和黑虎幫,這筆賬,我們遲早會跟他們算清楚。”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蘇巧兒和蘇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猶豫和不甘,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們知道凌云說的是實話,以他們目前的力量,根本無法與福威鏢局和黑虎幫抗衡。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蘇巧兒有些茫然地問道。父親去世,兄長(蘇明遠)也走了,她一個弱女子,還有一個年邁的三叔,在這危機四伏的江寧府,簡直寸步難行。
凌云目光轉向蘇明遠臨終前所指的方向,沉聲道:“蘇先生臨終前,曾提及‘鎮河璧’的線索,以及‘潛龍衛’的聯絡人,就在這江寧府秦淮河畔,烏衣巷,一家名為‘舊夢樓’的當鋪。我們下一步,便是去那里,找到那位秦掌柜。”
他又從懷中取出蘇明遠交給他的那塊狼形玉佩:“這是蘇先生留下的信物,那位秦掌柜應該認得。”
蘇伯看著那塊玉佩,眼神微微一動,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他點了點頭,道:“既然大哥有交代,我們便聽少主的安排。”
蘇巧兒也擦干了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好!我們這就去烏衣巷!”
凌云卻搖了搖頭:“不急。現在天色已晚,而且我們對江寧府的地形也不熟悉,貿然行動,反而容易暴露。更何況,蘇先生的后事也需要處理。”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先想辦法將蘇先生安葬。然后,再喬裝改扮,暗中前往烏衣巷查探情況。福威鏢局和黑虎幫的人,很可能會在這附近布下眼線,我們必須小心行事。”
他的計劃周詳而謹慎,充分考慮到了各種可能出現的風險。
蘇巧兒和蘇伯聽完,都覺得有道理。
“可是……安葬爹爹……”蘇巧兒面露難色,“我們現在身無分文,又人生地不熟,如何能……”
凌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錢袋,遞給蘇伯:“這里有些碎銀,應該足夠辦理蘇先生的喪事了。蘇伯,您是長輩,這件事,就勞煩您多費心了。盡量從簡,不要引起太多注意。”
這是他之前剩下的盤纏,以及在淮水渡口分得的一些財物,雖然不多,但應付一場簡單的葬禮應該足夠。
蘇伯接過錢袋,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他看著凌云,感激地說道:“少主……老朽……老朽替大哥謝謝您了!”
凌云擺了擺手:“蘇先生與家師情同手足,他的事,便是在下的事,蘇伯不必客氣。”
他又看向蘇巧兒,溫聲道:“蘇姑娘,這兩日你便留在客棧,照顧好蘇伯,也調養一下身體。我會先去烏衣巷附近查探一番,摸清‘舊夢樓’的具體位置和周圍的情況。待時機成熟,我們再一起行動。”
蘇巧兒點了點頭,她知道凌云這是在保護她們。她雖然也想親自去為父親報仇,但她更明白,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她必須活下去,才能完成父親的遺愿,才能等到報仇的那一天。
三人商議已定,便開始著手準備蘇明遠的后事。
第二日一早,蘇伯便帶著銀兩,去城外尋了一處僻靜的山坡,買下了一塊小小的墓地。又請了幾個腳夫,用最簡單的棺木,將蘇明遠的遺體抬了出去。沒有繁瑣的儀式,沒有哭天搶地的哀嚎,只有蘇巧兒和蘇伯默默地送行,以及凌云在一旁靜靜地守護。
簡單的葬禮過后,蘇巧兒和蘇伯的情緒都低落到了極點。凌云將他們送回客棧,又仔細叮囑了一番,讓他們不要輕易出門,若有緊急情況,便以約定的暗號聯系。
安頓好兩人后,凌云換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頭上戴了一頂舊斗笠,將面容遮掩了大半,然后才悄然離開了客棧。
江寧府的街道依舊繁華,但他此行的目的地,卻并非那些熱鬧的集市或酒樓,而是位于城南,秦淮河畔的烏衣巷。
烏衣巷,曾是東晉時期王謝兩家豪門望族的聚居地,留下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千古名句。如今,雖然早已不復當年的煊赫,但依舊是江寧府一處頗具歷史底蘊的所在。巷弄幽深,宅院古樸,居住的大多是一些沒落的士族后裔,或是殷實的商賈。
凌云根據蘇明遠提供的線索,以及沿途向路邊小販不經意間的打聽,很快便找到了烏衣巷。
他并沒有直接進入巷內,而是在巷口附近的一家茶館坐了下來,點了一壺粗茶,看似在悠閑地品茗,實則目光如炬,仔細觀察著進出烏衣巷的人流和巷內的動靜。
他發現,烏衣巷雖然僻靜,但巷口卻有幾個形跡可疑的漢子,不時向巷內張望,眼神閃爍,似乎在監視著什么。這些人衣著普通,卻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有兵刃。
“看來,福威鏢局和黑虎幫的人,已經開始行動了。”凌云心中冷笑。他們果然沒有放過蘇明遠一家。
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耐心地在茶館里坐了將近一個時辰,將那些可疑人物的相貌、位置、換班規律都一一記在心中。
直到日頭偏西,那些監視的人似乎也有些松懈了,凌云才結了茶錢,不緊不慢地走進了烏衣巷。
巷內青石板路,兩側是高高的院墻,間或有幾家臨街的小鋪面。他按照蘇明遠所說,仔細尋找著那家名為“舊夢樓”的當鋪。
烏衣巷不長,很快,他便在巷子的中段,看到了一塊略顯陳舊的招牌,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舊夢樓”三個大字。
這當鋪的門面不大,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朱漆的木門半開半掩,門檻已經被踩踏得十分光滑。與其他當鋪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不同,“舊夢樓”反而透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和滄桑感。
凌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衫,將斗笠壓得更低了一些,然后邁步走進了“舊夢樓”。
當鋪內的光線有些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舊物特有的霉味和淡淡的檀香。高高的柜臺后面,坐著一個年約五旬,身著灰色長衫,面容清瘦,留著三縷山羊胡的掌柜。他正低頭撥弄著算盤,神情專注,似乎沒有注意到凌云的進入。
柜臺兩側,還站著兩個年輕的伙計,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凌云走到柜臺前,輕輕咳嗽了一聲。
那秦掌柜這才抬起頭,一雙精明的眼睛透過老花鏡片打量著凌云,聲音平淡地問道:“客官,要當點什么?”
凌云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了那塊殘破的狼形玉佩,輕輕放在了柜臺上。
秦掌柜的目光落在玉佩上,起初并未在意,但當他看清玉佩的形狀和上面那獨特的殘缺痕跡時,撥弄算盤的手指猛地一頓!
他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之中,驟然爆射出一縷難以置信的精光!他霍然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再次審視著凌云,聲音也變得有些急促和激動:“這……這玉佩,客官是從何處得來?!”
凌云心中微定,看來這信物果然有效!
他壓低聲音,緩緩說道:“故人所托,前來尋訪舊夢。”
“故人所托,前來尋訪舊夢……”秦掌柜反復咀嚼著這八個字,眼神中的激動之色更濃,但同時,一絲深深的警惕也浮現在他的眼底。他猛地站起身,對身旁的兩個伙計吩咐道:“你們兩個,先出去看著店,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若有閑雜人等靠近,立刻通報!”
那兩個伙計顯然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和掌柜前所未有的嚴肅,不敢多問,連忙應聲退了出去,并從外面小心地關上了店門,還機警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當鋪內,只剩下凌云和秦掌柜兩人。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油燈的火苗在輕微地跳動。
秦掌柜繞出柜臺,快步走到凌云面前,神色激動卻又帶著一絲審慎,再次仔細打量著凌云,以及那塊靜靜躺在柜臺上的狼形玉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極力克制著內心的波瀾。
他沒有立刻說什么,而是伸出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塊玉佩,翻來覆去地仔細查看。他看得非常仔細,連玉佩上每一道細小的紋路和缺口都不放過,仿佛要從這塊殘破的玉佩中,辨認出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
片刻之后,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凌云,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客官……這枚‘嘯月狼符’,乃是……乃是我‘潛龍’一脈最高級別的信物之一,見此符如見……如見淵主親臨。敢問客官,可是……可是帶來了‘風起’的指令?”
他的稱呼從“客官”變成了“閣下”,語氣也從最初的平淡變成了極致的恭敬,但其中依然帶著一絲最后的確認和試探。他知道這枚玉佩的分量,也知道它背后牽扯著何等重大的秘密和責任。他必須慎之又慎。
凌云心中了然,對方這是在進行最后的身份核驗。他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緩緩吐出另外一句暗語:“風起龍驤,靜待云騰。”
當“云騰”二字落下的剎那,秦掌柜渾身猛地一震!
他那雙精明的老眼中,瞬間涌上了難以抑制的激動淚光!他再無任何懷疑!這不僅僅是信物和暗號的吻合,更是從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與“潛龍”血脈相連的獨特氣韻和淵渟岳峙的沉穩氣度!
“風起龍驤,靜待云騰……云騰……”秦掌柜反復念叨著這句暗語的后半句,目光死死地盯著凌云,仿佛要將他的身影刻入靈魂深處。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然后做出了一個讓凌云也有些意外的舉動。
他并沒有立刻跪拜行禮,而是迅速走到當鋪后堂的入口處,警惕地向外張望了一眼,確認無人偷聽后,才返身回來,對凌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壓低聲音道:“此地……并非說話之所。還請……貴客隨我來。”
他的聲音依舊帶著激動,但更多了幾分冷靜和周詳。他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將涉及到天大的機密,絕不能有絲毫泄露的風險。
凌云點了點頭,他理解秦掌柜的謹慎。他也想知道,這位“潛龍衛”在江寧府的負責人,究竟掌握著多少關于“鎮河璧”和“潛龍衛”的秘密,以及,他將如何協助自己完成墨先生和蘇明遠的托付。
秦掌柜引著凌云,穿過當鋪的后堂,來到一間看起來十分普通的賬房。他先是仔細地檢查了門窗,然后從墻角一個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沉甸甸的鐵匣子。
他將鐵匣子放在桌上,又從懷中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旋。
“咔噠”一聲輕響,鐵匣應聲而開。
秦掌柜從鐵匣中取出的,并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卷泛黃的帛書,和另外半塊材質、形狀與凌云手中那塊“鎮河圭”極為相似,但顏色卻呈現出溫潤乳白色的玉璧!
“這……便是‘鎮河璧’的信物圖譜,以及……啟動江寧分舵所有潛藏力量的……名冊和兵符!”秦掌柜聲音沙啞地說道,他將那卷帛書和半塊玉璧,鄭重地推到凌云面前。
隨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神情肅穆,終于對著凌云,深深地拜了下去,聲音哽咽而激動:
“屬下‘潛龍衛’江寧分舵舵主秦觀,恭迎……信使大人!恭請大人示下,我江寧分舵上下,愿為大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雖然依舊沒有直接稱呼“少主”,但“信使大人”這個稱呼,以及他此刻的言行,已經表明了他對凌云身份的最高認可和絕對的效忠。他明白,手持“嘯月狼符”并知曉核心暗語之人,必然是“潛龍”一脈最核心的成員,甚至是……那位傳說中肩負著復興大業的繼承者派來的使者。
凌云看著眼前這位神情激動的老人,看著桌上那卷散發著歲月氣息的帛書和那半塊神秘的玉璧,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復仇者。在他的身后,開始有了一股可以依靠的力量。
而他的王者之路,也在這間小小的當鋪賬房之內,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江寧府的暗流,因為他的到來,即將變得更加洶涌澎湃。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