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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王國方面的對策

與黃石城那凝重肅殺的氛圍不同,在平原的另一端,盧恩王國的軍營里,此刻卻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充滿了狂熱與貪婪的喧囂。

巨大的主帥營帳內(nèi),幾十名身著各式華麗鎧甲的王國貴族將領,正圍著一張巨大的沙盤,唾沫橫飛,高談闊論。

他們的鎧甲擦得锃亮,腰間的佩劍鑲滿了寶石,每一件都價值不菲,仿佛不是來打仗,而是來參加一場炫富的盛宴。

那一張張因酒精和興奮而漲紅的臉上,看不到半分軍人該有的沉穩(wěn),更像是一群即將沖進金庫的強盜,眼中閃爍著對財富的原始欲望。

“將軍!我們還等什么?!”

安列羅家族的軍事代理人,這次遠征軍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李斯特將軍,正用他那根鑲金的指揮棒,在沙盤上重重地敲擊著,肥碩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氣勢洶洶。

一身特制的華麗板甲被他滾圓的肚皮撐得滿滿當當,仿佛下一秒就要崩開。

“斥候剛剛傳回了最新的情報!”他提高音量,確保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見,語氣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嘲弄。

“你們猜,對面那群帝國佬,派了誰來當這次的總指揮?”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享受著眾人投來的好奇目光,然后才像宣布一個天大的笑話般,爆發(fā)出夸張的、幾乎要掀翻營帳的狂笑。

“哈哈哈哈!是黎溫·奧瑞利安!那個除了臉蛋一無是處的、傳說中的‘神棄者’!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

“什么?!”

“奧瑞利安家是沒人了嗎?竟然派一個紈绔子弟來送死?”

“帝國人真是越來越自大了!他們以為這是在風庭城舉辦的舞會嗎?哈哈哈!”

整個營帳內(nèi),瞬間爆發(fā)出了一陣更加響亮的哄堂大笑。

貴族將領們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酒杯都快要端不穩(wěn),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勝利的旗幟在黃石城的城頭飄揚,看到了那片暗影地域里數(shù)不盡的財寶正在向他們招手。

在他們看來,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白送的功勞。

李斯特將軍很滿意這種熱烈的氣氛,他用指揮棒在沙盤上那代表著帝國第十八旅營地的位置,狠狠地畫了一個圈,仿佛要將獵物一口吞下。

“各位,機會就在眼前!”他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

“既然對面派來的是個廢物,那我們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我提議,今晚就集結我們的優(yōu)勢兵力,趁著夜色,發(fā)動突襲!一舉擊潰他們的營地,將那片富饒的暗影地域,徹底納入我王國的版圖!”

“說得好!李斯特將軍!”

“為了女王陛下!為了王國的榮耀!”

“拿下那片地域,里面的財富足夠我們?nèi)顺源┎怀盍耍 ?

主戰(zhàn)派的貴族們紛紛響應,氣氛被推向了最高潮。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無數(shù)的金幣和寶石,在向他們招手。

然而,在這片狂熱的喧囂中,有一個角落,卻始終保持著死一般的寂靜。

特里斯坦元帥,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里,他身著一套樸實無華的、甚至有些磨損的制式鎧甲,與周圍的華麗格格不入。

營帳里跳動的火光,似乎都刻意避開了他,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沉靜的陰影之中。

他沒有參與討論,也沒有看那張畫著美好藍圖的沙盤,只是低著頭,用一塊粗糙的麻布,一絲不茍地、反復擦拭著他那柄早已飲過無數(shù)魔物與敵寇之血的雙手大劍。

劍身古樸,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但每一次擦拭,都仿佛能帶起一絲無形的、冰冷的鋒芒,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凝重。

他仿佛與整個營帳的氛圍都隔絕了開來,自成一個沉靜而肅殺的世界。

李斯特將軍終于注意到了這位名義上的“上司”,他收斂起臉上的狂熱,換上了一副謙卑諂媚的笑容,像一條搖著尾巴的狗,湊了過去。

“元帥大人,”他躬著身子,聲音都放輕了許多,“您看,將士們士氣高昂,此戰(zhàn)必勝。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今晚就……”

“鏘——”

一聲清脆的、金屬歸鞘的聲響,打斷了他的話。

特里斯坦緩緩抬起頭,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眸,終于從劍身上移開,落在了李斯特的臉上。

那眼神平靜,卻像兩把出鞘的利劍,讓李斯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李斯特將軍,”特里斯坦開口,聲音平穩(wěn)、沙啞,像兩塊生銹的鐵在摩擦,

“你覺得,戰(zhàn)爭是靠士氣就能打贏的嗎?”

他站起身,走到沙盤前。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座無形的山,瞬間將那片喧囂都壓了下去。

他沒有用指揮棒,而是伸出那只布滿了老繭和傷疤的、屬于戰(zhàn)士的手,在沙盤上,帝國軍那看似單薄的防線上,輕輕劃過。

“你們只看到了對面的指揮官是個年輕人,就斷定他是個廢物。”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讓在場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但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他要把營地扎在‘哭泣峽谷’的入口處?為什么他的防線收縮得如此之緊,幾乎放棄了外圍所有的戰(zhàn)略要點?”

他抬起眼,掃過全場,那目光讓所有自詡勇猛的將領都不自覺地避開了視線。

“這是一個陷阱。”

他用手指在地圖上劃出了兩條致命的弧線,那正是第二重裝甲師正在秘密穿插的路線。

“你們以為的正面突襲,實際上,是主動把自己的腦袋,伸進了老虎的嘴里。一旦你們的主力部隊深入,這兩支隱藏在山谷里的帝國精銳,就會像兩排鋒利的牙齒,從兩側(cè)狠狠地合上,瞬間咬斷你們的后路。”

“到時候,你們將陷入三面受敵的絕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議事廳內(nèi),一片死寂。

貴族將領們臉上的狂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細密的冷汗。

特里斯坦沒有停下,他的手指,又移到了連接著他們大營與后方的那條補給線上。

“還有,你們最大的問題,在這里。”

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沉重。

“我們這次出征,看似人數(shù)占優(yōu),但第七軍團和你們的私兵加在一起,每天消耗的糧草和物資是個天文數(shù)字。我們的補給線,被拉得太長,也太脆弱了。”

他看著李斯特,眼神里充滿了失望。

“如果我是對面的指揮官,如果我真的想打贏這場戰(zhàn)爭,我甚至不需要和你們正面交鋒。”

“我只需要派出一支精銳的輕騎兵,像狼群一樣,不斷地襲擾你們這條脆弱的生命線。不出十天,你們這支所謂的‘優(yōu)勢兵力’,就會因為斷糧而徹底崩潰,不戰(zhàn)自亂。”

他收回手,環(huán)視著這群終于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將軍”們,緩緩地,說出了最后的結論。

“先生們,”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與蒼涼,“你們面對的,不是一個沖動的毛頭小子。”

“而是一個……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懂戰(zhàn)爭的……真正對手。”

特里斯坦那番冰冷而精準的分析,像一盆混著冰碴的雪水,從頭到腳,澆熄了營帳內(nèi)所有人的狂熱。

那些前一秒還叫囂著要踏平東境的貴族將領們,此刻一個個噤若寒蟬,臉上的表情從貪婪的狂喜,變成了后怕的慘白。

他們看著沙盤上那兩條由特里斯坦劃出的、致命的紅色弧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如果……如果真的按照他們剛才的計劃沖了出去,那等待他們的,將不是遍地的黃金,而是一個精心布置的、足以將他們所有人吞噬殆盡的死亡陷阱。

李斯特將軍的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豆大的、油膩的冷汗。他那身華麗的鎧甲,此刻仿佛成了一具沉重的鐵棺材,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看著特里斯坦,看著這位如同定海神針般的老元帥,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讓他再也顧不上什么面子和尊嚴。

“元……元帥大人!”他快步上前,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那……那我們現(xiàn)在該如何應對?請您……請您下令吧!”

他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位真正的“大英雄”身上。

然而,特里斯坦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與疏離。

“下令?”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聲音里充滿了譏諷,“李斯特將軍,你是不是忘了?我來這里,只是以我個人的名義,償還安列羅家族的一份舊日恩情。

伊蕾娜女王陛下,可沒有指派我擔任這次邊境沖突的總指揮。”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重新坐下,再次拿起了那塊粗糙的麻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他那柄古樸的大劍。

“我只是一個軍事參謀,按照王國的軍事條例,無權干涉您的指揮。我能做的,只是……提一點微不足道的建議。”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子,將自己和這場爛攤子,撇得干干凈凈。

李斯特的臉色,變得比哭還難看。

他當然知道特里斯坦的意思。

這是在告訴他,這場仗,是你李斯特要打的,是你安列羅家要打的,出了任何問題,都與我特里斯坦無關。

想讓我背鍋?門都沒有。

“那……那還請元帥大人……賜教。”李斯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姿態(tài)謙卑到了極點。

特里斯坦頭也沒抬,只是盯著自己手中的劍,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精妙的紋路,聲音平淡地說道:

“既然知道了對方的意圖,應對的方法也很簡單。”

“第一,立刻派出一部分精銳兵力,以小隊為單位,沿著補給線設立哨站,加強巡邏。既然我們的生命線脆弱,那就用更多的兵力去保護它,雖然笨拙,但有效。”

“第二,全軍收縮戰(zhàn)線,將那些分散的開拓團營地,全部向主力軍團靠攏,形成一個堅固的、難以被分割的整體。放棄主動出擊的念頭,轉(zhuǎn)入全面防御,等待對方先露出破綻。”

李斯特聽著,連連點頭,像個認真聽講的學生。

然而,特里斯坦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所有貴族的臉色,都變得微妙起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特里斯坦終于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眼眸掃過全場,聲音陡然變冷,“立刻削減全軍非必要的物資配給,從現(xiàn)在起,所有軍官,包括我們在內(nèi),與普通士兵同食黑面包與清水,節(jié)衣縮食,以向全軍將士,表達我們同甘共苦的決心!”

“什么?!”

一個年輕的子爵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他肥胖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讓他去吃那種連豬都不吃的、又干又硬的黑面包?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他昨晚還在享用從王都空運來的烤鵝肝和血漿果美酒!

李斯特將軍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看向周圍那些貴族將領,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支持特里斯坦的提議,至少,做做樣子。

然而,整個營帳內(nèi),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

那些剛才還高喊著“為王國榮耀而戰(zhàn)”的貴族們,此刻一個個都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在研究自己鎧甲上的花紋,竟然無一人應答。

同甘共苦?開什么玩笑!

他們心中想的是:我們是高貴的貴族,是來指揮打仗,享受勝利果實的。下面那群泥腿子,能吃上黑面包填飽肚子,就已經(jīng)是女王陛下天大的恩賜了,他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他們能夠為王國開疆拓土,那是他們作為賤民,至高無上的榮耀!我們憑什么要跟著他們一起受苦?那和鄉(xiāng)下的農(nóng)夫有什么區(qū)別?!

看著這群自私自利、滿腦肥腸的家伙,看著他們那副理所當然的丑陋嘴臉,特里斯坦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無法掩飾的失望與悲哀。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國家……真的還有救嗎?

他想起了北境防線上那些衣衫襤褸、卻依舊用血肉之軀為他擋住魔物沖鋒的普通士兵,想起了他們分食最后一塊黑面包時,眼中那份純粹的信任。

再看看眼前這群人。

英雄,也會感到無力。

他緩緩將大劍靠在椅背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也像一聲疲憊的嘆息。

“言盡于此,”他的聲音里,再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如何決斷,是你們的事。”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任何人,重新陷入了沉默,仿佛一尊正在風化的、孤獨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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