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司長辦公室出來,鐘離類先帶了提安去后勤部領制服裝備,他懂他們這些拓荒回來的人,沒有武器傍身,就跟沒有穿衣服的小媳婦一樣,只能任人宰割。
雖然在城里并沒有人會宰了他們就是了。
但他們忍不住的,忍不住隨時懷疑一切,反抗一切。
過段時間就好了。
他見得太多了,這種從荒野回來的人。一開始是對什么都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戒備,等過段時間他們確定自己已經是身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以后就好了,就不會像這樣把自己與一切隔閡開來了。
鐘離類扮演好熱情溫柔負責的前輩角色,帶著提安熟悉北寺的各個部門與工作內容,和各個部門的同事打招呼寒暄,把提安介紹給他們,知道提安是才從荒野下來的后,除了兩三個楊花女沒分寸的撲上去,其他同事都非常禮貌的保持住了距離。
鐘離類在提安忍耐達到極限之前把他送到了宿舍。
到了宿舍的提安明顯放松了許多,突然之間見到那么多陌生人,特別是那幾個瘋掉的異性,讓他的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的戒備狀態,這讓他十分疲累。
但最讓他難以忍受的還是一直陪著他的隊長前輩,那張一直不停開合的嘴,是比獨自陷入黑暗中掙扎不出還痛苦的事。
鐘離類恰當其時地送他回到宿舍,算是解救了他,如果再繼續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逃回荒野。
從宿舍出來的鐘離類在樓下遇見了劉飛魚,他說是來給師弟送東西。但鐘離類百分百確定他是故意來等他的。
“怎么樣,我溫柔和藹的隊長哥哥,有沒有從他身上嗅出什么?”劉飛魚十分滑稽的學了個剛才鐘離類熱情的笑容姿態。
鐘離類無視他滑稽的樣子,回頭望了一眼宿舍,宿舍的門窗都緊緊地關上了,窗簾也拉得嚴實,不露一絲縫隙。
“一切正常。”
“咦~”聽到答案的劉飛魚驚疑了一聲,十分意外,他臉上憨厚的肥肉變得嚴肅起來,“那可太不正常了。”
從老城主第一次踏足荒野算起,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一百年。這百年來,人一直沒有停止對荒野的探索。
荒野不再是不能踏足的禁區。
在一些相對安全的區域,甚至有村鎮聚集,成為拓荒者前進的哨站。
王果就是來自這樣的村鎮。
“是不太正常,照例說來,沒有人能不多不少的從拓荒軍團退下來,就像長夫叔,他不會睡覺,老傅叔缺了二魄變得心智不全。”
鐘離類陷入思考中,他不相信有人能完全正常的從荒野上下來,但是他確實沒有在提安身上發現什么不正常的東西。
劉飛魚有時候真的很想鉆進自己這個啻為手足的好友腦子里看看,看看他腦子里是不是還住著個神治時代被放逐的信徒。
明明在學校大家學得都是一樣的,偏他要認為這個世上就是有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劉飛魚不厭其煩地糾正鐘離類的思想,“長夫叔不會睡覺是因為他有三個頭可以輪流休息,老傅叔是因為腦子里的扣帶回傷了,不能正常處理社會行為和疼痛感知,才讓我們看他覺得他心智有問題,他心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他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社會行為而已。”
“那司長呢,司長你怎么解釋。”
“司長的事天工院不是正在研究嗎,說不定下一期的《天工釋易》出來就有司長的結果了。”
劉飛魚絲毫不覺得這是個什么很難的問題,科學的探索需要時間和過程,曾經不是有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最后都被天工院那群人找到結果了嗎。
鐘離類當然知道科學是怎么說的,她就是有時候覺得老講科學沒意思。
就像男人總是代表理智,而女人代表感性。
他有時候在想,男人像女人那樣多愁善感一下又會怎么樣呢。
并不會怎么樣。
但是會有一群吃飽了撐得的人站出來,指責你,控訴你沒有按照男人應該有的標準行為,他們會板正你的腦袋,讓你必須按照標準去行為。
去他媽的應該怎樣,去他媽的標準,老子不活了……
“嘿,嘿……”
劉飛魚舉著手在鐘離類面前晃了晃,扇走了那些圍繞著他的青風,“趕緊回神了,你是不是又陷入什么奇怪的幻想中了。”
“沒有啊。”鐘離類對著劉飛魚綻放了他溫柔而熱烈的笑容。
“靠,你別對著我露出這么惡心的笑,我要吐了,這么惡心的笑,你還是留給那些不知你真實的人去吧。”
劉飛魚非常嫌棄,可能是從小就在一起的原因,看多了他的惡劣事跡,所以對他裝出來的美好個性膈應得不行,每次看都有一種想要把他咬碎的沖動。
“行吧。”鐘離類收起虛假的笑,最后望了一眼宿舍的窗戶,他知道在那扇窗戶厚重的窗簾后面,一定有一雙眼睛正嚴密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也不甚在意。
“司長那邊你打算怎么說?”
鐘離類和劉飛魚并排走在青石鋪成的小路上,老榕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四處亂飛,劉飛魚擒住一截細小的斷枝,舉到鼻子前聞了聞,十分高興地插在鐘離類的氈帽上。
“和往常一樣。”
“這個和往常可不一樣,說不定他……”
“飛魚,”鐘離類難得正面回應一回劉飛魚,“是你經常對我說的,真相也好,這座城的命運也罷,是那些站在高處的人才有資格思考的問題。”
“而對于你我來說,真相,命運,都是虛妄。只有每一天我們所經歷過的時間才是真實。”
鐘離類撫摸著頭頂的斷枝,他們就如同這斷枝,而漫天飄飛的樹葉就是這座城里的蕓蕓眾生,風起時,眾生皆身不由己。
所以,不管這個新來的提安有什么不一樣,對他來說都一樣。
他不會參與他的命運,也不會阻止他的命運。
“我不想成為別人的故事,就像你故事里的老城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