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上沒有神,更沒有神術,老城主他老人家說了,都是科學。”
一如既往的開場,長夫叔把他的老煙袋往椅子把手上嗆嗆磕了兩下,把燃盡的煙灰抖在司長辦公室的水泥地板上。
煙灰和地灰裹在一起,也就分不清哪樣是什么東西了。
“對,這個世上沒得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司長也是一如既往的肯定了長夫叔叔的結論,他手肘撐在辦公桌上,十指扣在一起,后背挺直,居高臨下斜睨著長夫叔叔旁邊的男人,“所以,傅蹊,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次又是咋個回事。”
傅蹊,也就是傳達室里的那個男人,他雙手環抱著靠在椅背上,蹬著二郎腿,神情雀躍道:“是風。”
“對,是風。”長夫叔應和。
“所以是風把傳達室的屋頂給吹得飛起來了,還差點砸到來北寺報道的新人?”
司長從容地盯著傅蹊,確認道。
“不是,”傅蹊換了個姿勢,把上半身托在桌子上,正對著司長的眼睛,尾巴興奮地拍著椅子腿兒,神情從雀躍轉成了興奮,“是我。”
他瞳孔的光散到了空中,全身戰栗著,興奮的語調都變成了被扼住脖頸的公雞,尖銳又嘹亮,被濃密的胡須淹沒的嘴急促地一張一合,他說,
“今天小朔很沮喪,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他賣力地鼓著勁兒吹了一個早上,結果卻被老榕樹抖著枝丫嘲笑他,說他這點兒本事,也就是撓撓癢,屁用沒有。
為了幫助沮喪的小朔打敗邪惡的老榕樹,我就教小朔怎么吹風,該從什么角度什么位置使勁兒,小朔得了我的傳授,輕輕松松就把屋頂吹得飛起來了。
現在他正按著我教的方法去對付那個老榕樹呢,不信你看,”
越說越興奮的傅蹊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到司長辦公室的窗口,一把打開窗玻璃,一陣寒風吹進來,灌了他一嘴,他指著樓下院兒里張牙舞爪的老榕樹,
“瞧,老榕樹那個家伙已經舉起手投降了,哼,不過小朔不會這么簡單放過邪惡的老榕樹的,他一定會讓老榕樹付出嘲笑他的代價,哈哈哈。”
長夫叔耷拉著耳朵只覺得聲音刺耳,絲毫不受傅蹊情緒的蠱惑,他不急不慢地磕著老煙袋,瞯著眼看傅蹊,蔑視地冷笑了一聲,一副我看你還能怎么胡說八道的樣子。
司長保持著坐姿,只抬了下下巴,示意傅蹊回來坐好。
表演完的傅蹊回到桌子前坐好,又換上了那副抱著胳膊的懶散樣子。
司長看向長夫叔,話語里帶著期待,“長夫叔,你怎么說。”
長夫叔好整以暇地磕掉煙鍋里最后一點煙灰,裹好煙袋,揣進大衣口袋里,才慢吞吞道,“我昨兒下班的時候聽見傅隊說,頂上壓著瓦片的木板發芽了,他要幫一把重生的幼小生命,讓小生命順利長大。當然,這也是扯淡的,我們都曉得木板子是發不了芽的。
但今早來的時候,我留心看了一眼,壓在瓦片上的木板和石頭都沒了。”
“傳達室修了那么多年了,那幾片石棉瓦早就被風吹日曬的沒啥分量了,沒了木板和石頭壓著,今兒這風,足以吹起來了。”
聽長夫叔說完,司長豎著拇指笑著贊了一句長夫叔不愧是斥候出身,這觀察力不輸當年。
長夫叔輕飄飄地接下這句夸贊,每回一樣的話,狗聽了都懶得吠了。
“老城主他老人家都說了,科學是世間一切的本質,是我們唯一的信仰,我們要堅定的相信科學。”
“你知道什么是科學嗎?”蹬著二郎腿的傅蹊在旁邊小聲蛐蛐了一句。
“當然,”聽到傅蹊小聲地蛐蛐,長夫叔三個頭同時轉向他,用粘著眼屎的渾濁眼睛瞪著傅蹊,蒼老的眼珠仿佛要從干癟的眼眶里蹦出來,他咬著牙根語氣恨恨地,不容置喙道,“科學就是絕對不要聽你的胡說八道。”
司長又豎著拇指真心實意地夸贊了一句,“長夫叔不愧是曾經在荒野上馳騁過的人,這覺悟就是我們這些沒出過城門的人能比的。”
緊接著司長又說道,“傳達室這幾天是待不了了,我會安排后勤的人加緊讓人來修繕,這樣,長夫叔你還是回去休息幾天,工資照舊。”
“要得。”話說到這里基本也就結束了,長夫叔又拿出煙袋,準備起身。
照例,雖然司長不會同意他還是要說一嘴,
“傅隊待在傳達室確實屈才,司長您還是再考慮一下把他調到其他地方去吧,讓他這么大個人才天天和我一個糟老頭子擠傳達室像什么話,傳出去別的人都要說我們北寺埋沒人才哩。”
司長內里好笑,長夫叔這人就是太講究,明明是嫌棄得要死,卻也不肯說人一句孬話。
“您老不說我也得把他調走了,讓他在北寺吃了十年閑飯,也該拉出去遛遛了,再讓他混下去,下面的人該罵我假公濟私了,以后啊,傳達室就要麻煩您老一個人了。”
司長痛快地應下了長夫叔的話,以至長夫叔沒有反應過來,屈著六條腿窩了半天才站起身。
長夫叔溝壑縱橫的老臉一下就像綻放的花朵一樣被撐開了,眼也不濁了,還有點亮,他壓著咧開花的老臉跟司長確認道,“當……當真?”
“當真,”司長看著難掩笑容的長夫叔,也跟著笑了一回,認真道,“我什么時候誆過您老。”
嘖……
長夫叔暗里啐了一聲,當初你把這個神經病塞到我傳達室的時候不就是誆我來著,還誆了我十年,我這十年的驚嚇全都是你搞出來的。
得了司長的肯定,長夫叔心情舒暢,背著手僂著腰就出去了,嘴里還哼著小曲,好不松快。
到了門外,心情大好的長夫叔還招呼鐘離類和提安明兒個到他家吃飯去,也不管倆小伙子同不同意自顧的就說定了。
司長聽得搖頭失笑,對著傅蹊挪揶道,“看來長夫叔叔這些年對你的怨氣不小啊,從前他也是一口一個小傅的叫著,還想要撮合你和淑儀呢,再看現在,嘖,傅隊。”
門外那歡快地嗓子聽得傅蹊直癟嘴,“頑固不化的老家伙。”
“是人老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