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我做了什么?”
呂牧的聲音嘶啞,他發現自己的聲帶都變得異常,發出的音節帶著古怪的回響。
【我什么也沒做啊!只不過是分享給你知識,我現在還記得的所有知識!】
聲音依舊是那么的詭異粘稠,但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委屈。
“停下,別再給我分享了!”
呂牧感覺這個存在就像是嬰孩一般,在為它心愛的氣球灌水。
而作為氣球的他,卻是難以承受太多的水。
他已經被裝滿了,可這個嬰孩卻依舊在往他的身體里面灌水,似乎是要把他給撐爆。
呂牧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了,周圍的樹木像融化的蠟像般。
周圍的一切像梵高的星空中的繪畫風格一樣。
他看見樹木的每一片樹葉都在說話,它們在述說著自己叫什么自己愛什么恨什么,抱怨著自己生長的這棵樹。
同時的,那棵樹也在抱怨著這些樹葉。
這是成千上萬的聲音在他耳邊爭吵,呂牧感覺自己的耳朵很痛,痛的要命!
“停下……快停下……”
他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摳進泥土里。
接下來他聽到的不只是樹木與樹葉的聲音,還有草地,他的烤芋頭,甚至是篝火中燃燒的火焰。
呂牧覺得自己是瘋了,這些東西怎么會說話。
但他的記憶卻在告訴他,這些本來就會說話,只是他以前忘記了他們是怎么說的而已。
大腦在欺騙他。
終于的,呂牧的耳邊響起了嗡鳴聲,他似乎是聾了。
但聲音并沒有停止。
他的身體在說話,每一個器官,每一個身體組織,每一個細胞。
心臟在抱怨為什么自己要不停的跳動,腸子在述說自己消化食物的辛苦,連血液都在血管里發出自己的怨言。
軀體在爭吵,靈魂在哭訴。
近乎瘋癲的他在空無一人的森林里自語著。
如果有人靠近呂牧,定會被嚇一跳。
因為他此時正在對著自己的身體道歉,他懺悔自己不該讓心臟跳動,讓嘴巴進食,讓鼻孔呼吸。
“別吵了,原諒我,只要原諒我什么都可以!”
呂牧大吼著,他的身體告訴他要自裁。
唯有自裁才可以獲得他們的原諒,唯有自裁才可以結束他們的痛苦。
【你真的想死嗎?明明之前那么的想活?】
那聲音又響起來了,它在質問呂牧。
呂牧抬頭,望著因為眼眶流血而染得暗紅的天空傻笑。
他想自殺,是肉體的他想殺死精神的自己。
但他不敢死,是精神的他在哀求肉體的他。
他想結束的是痛苦,而非生命。
“不想,當然不想!”
呂牧回應著,但身體卻在為他做出相反的決定。
他的雙手拾起了火堆里面的柴火,并將火焰對準了自己的臉龐。
火焰在眼前跳動,灼熱的氣息舔舐著他的皮膚,可他的手指卻像被無形的力量操控著,緩緩將火把移向自己的眼睛。
【我封存我的知識!】
那聲音再次響起,不再是黏膩的絮語,而是某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呂牧的手僵在半空,柴火上的火星噼啪爆響。
他渾身顫抖,汗水浸透了破爛的衣襟。
扭曲的森林忽然安靜下來,樹葉停止了抱怨,火焰不再絮叨,連血液都沉默地流淌。
呂牧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柴火,耳邊只有耳鳴時的嗡嗡聲。
“可它們明明在尖叫……”
呂牧喃喃道。
【抱歉,我只是想幫你,所以我才想著分享知識給你。】
呂牧癱坐在地上,手中燃燒著的樹枝被他又回到火堆里面。
良久,耳鳴聲消失了,遠處傳來飛鳥的啼叫。
呂牧搖搖晃晃站起來,發現世界恢復了原狀。
樹只是樹,火只是火,而剛剛那些震耳欲聾的“萬物之聲”,依舊在他的靈魂里震蕩回響。
“你……把知識收回了?”
他虛弱地問。
【不。】
那聲音帶著某種狡黠的笑意。
【知識依舊在你的腦子里,我只是幫你關上了我分享你的那部分知識的門。你現在只是聽不見它們說話了。】
呂牧愣了片刻,突然苦笑起來。
“所以……我其實還是個瘋子,只是暫時沒發病?”
【準確地說,你現在是個‘安靜’的瘋子。】
那聲音似乎有些愉悅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呂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火堆已經熄滅,烤焦的山藥散發著糊味。
他盯著那團焦黑的食物,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知道怎么用腐爛的果實釀造酒精,怎么用野獸的骨頭占卜天氣,甚至怎么用某種特殊頻率的吼叫讓狼群俯首稱臣。
這些知識就像沉睡的野獸,蟄伏在他的意識深處,時隱時現。
只要他刻意的去好奇那些知識,那么它們便會如洪水猛獸一般涌出來。
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一般。
呂牧用一根樹枝撥弄著篝火里的芋頭。
他彎腰撿起烤焦的芋頭,咬了一口瓤,味道還不錯。
并且這個芋頭還不會發出什么滲人的尖叫。
【好吃嗎?】
“好吃,怎么,你也想吃?”
呂牧將咬了大半的芋頭舉起,目光四處張望了下后,問道:“你在哪?有實體嗎?”
【我無處不在,并沒有實體。】
“哦,那可惜了,你吃不到,我也沒法打你消氣了。”
呂牧嘆氣,隨后快速的將另一半芋頭塞入口中咀嚼。
吞下后,他看著依舊暗紅的天空,問道:“既然你無處不在,能告訴我這附近哪里有人煙嗎?”
【不能,我對你現在的處境感興趣,所以不能告訴你。】
“呵,把我當什么了你。”
呂牧嗤笑一聲,隨后摸了一下臉,打算去昨晚的那條河旁邊洗個臉。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河邊,河水清澈見底,倒映著他那張布滿血污的臉。
蹲下身,雙手捧起冰涼的河水潑在臉上,呂牧試圖洗去那些干涸的血跡和冷汗。
水珠順著他的下巴滴落,河面泛起漣漪,模糊了他的倒影。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水中的自己,在笑。
不是他在笑。
是倒影在笑。
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嘴角詭異地向上揚起,眼睛瞇成一條縫,露出不屬于人類的、尖銳的牙齒。
呂牧猛地后退一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
“水里……有東西……”
呂牧的聲音發顫,他死死盯著河面,可倒影已經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的異狀只是幻覺。
【哦,那個啊,那是你的‘另一面’,被知識喚醒的那部分。】
“什么意思?”
呂牧皺眉,摸著自己的臉感覺指尖有些發冷。
【你接受了太多知識了,雖然封存了,但只要經歷過就必定會留下些什么。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喜歡在關鍵時刻登場的自己。】
呂牧還是有些聽不懂。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皮膚沒有問題,心臟沒有說話,他用力搓了搓,觸感依舊正常。
“所以……我現在到底算是什么?”
他喃喃自語。
【一個幸運的瘋子或者一個不幸的智者。】
那聲音愉快的回答。
呂牧沉默,隨即又突然笑了。
“行吧,至少比快餓死的野人強。”
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呂牧的目光投向森林深處。
“喂,”
呂牧對著空氣說道:“既然你無處不在又對我現在的處境感興趣,那你至少要告訴我往哪個方向走,會遇到最有趣的事情吧?”
【你的左手邊。】
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
“左邊有什么?”
【誰知道呢?】
聲音咯咯笑著,不知為何,呂牧感覺這個聲音開始有了情緒這種東西。
盡管他的聲音依舊是那么的荒誕詭秘。
【但肯定比右邊有趣。】
呂牧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撿起一根粗壯的樹枝當拐杖,隨后朝著右邊的方向走去。
【你走錯了。】
“哈哈哈,信你才有鬼!”
呂牧大笑,這個看不見形的玩意,他才不會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