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里，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教務處處長立在一旁為他倒茶。

陳小花敲了敲門。

男人抬起眼，眼神銳利：“你就是陳昭棠？”

“是的，您好。”

男人緩緩起身，不緊不慢：“聽說你入學程序有問題？”

陳小花一愣，看向教務處處長。

處長低著眼睛，不敢吱聲。

“據我了解，要入學縣一中，是要經過層層選拔的。可你的檔案里，就幾張夜校考試的試卷。現在已經有人舉報你，利用不正當手段進入縣一中。恕我直言，你不能繼續在這里讀書了。”

“當時……教育局有位領導，說愿意破格錄取我。”

“有這回事嗎？”程秘書的目光掃向處長。

“的確有。是周為民副局長特批的。”

“有文件嗎？”

陳小花和處長面面相覷。

“文件……倒沒有。但是陳昭棠同學……”

男子手一抬，止住了處長的話。

“沒有文件，那要出了什么事，是你擔，還是我擔，還是周副局長擔？”

處長不說話了。

“所以，如果隨便哪個領導的一句話，就能塞一個人進來，我們的工作，還要不要做了？”

“我明白了。”處長面向陳小花，身子也直起來不少，“陳昭棠同學，事情你已經了解了。你待會兒就回教室收拾東西，回家吧。”

“可……”

“沒有可是。”

陳小花攥緊了書包帶，指節發白，卻還是點了下頭：“好。”

她回到教室，開始收拾抽屜里的書。

昨天那個給她圍外套的女孩子見狀，湊上來問：“你要回家？”

陳小花抿唇點頭，忍著眼眶的酸澀。

“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她低聲問。

“不是。”

她搖了搖頭，剛剛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兩顆淚猝不及防地滑了下來。

“你、你別哭啊……昨天他們嘴欠……”

“哎哎哎，我們可沒惹她！”有個昨天起哄的男生插嘴，“她哭啊，是因為被退學啦！”

“別胡說八道！”女孩子回頭瞪了一眼。

“怎么是我們胡說八道？她可是被縣領導趕走的……”

女孩子一拍桌子，正要沖去跟他們吵架，陳小花拉住了她。

“算了。”

她胡亂抹了抹淚痕，抱起書如逃跑一般匆忙離開了教室。

“真是活該！”

“跟縣領導的兒子作對，她不被退學誰被退學？”

女孩子急了：“你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你來啊！”

教室里的吵鬧聲，被亂了心神的陳小花遠遠丟在了身后。

晨間的陽光漸漸暖和起來。

陳小花拖著沉重的書包，獨自走在田埂上。

淚痕不知不覺布滿臉頰。

遠處傳來整齊的口號聲，那是民兵結束訓練的動靜。

她怕碰見人，低頭加快了腳步，卻在一個轉角處迎面撞上了什么。

陳小花連忙抬頭，嚇了一跳：“二、二哥？”

楊志軍穿著訓練服，額上的汗珠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金光。

“小花？怎么哭了？”他發現不對勁，皺了皺眉。

陳小花眼圈泛紅，咬唇躊躇了半晌，卻吐不出一個字。

“走，回家說。”他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接過了她的書包。

掌心溫熱，力道沉穩，仿佛在給她力量。

路過村中央廣場，幾個婦人圍在一圈閑聊，四娘也在其中。

“一個丫頭片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還成天鬧著要讀書。”

“撿來的丫頭，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小姐？”

“會寫兩個字，就不知道自己什么角色啦！”

眾人嬉笑起來。

她們不提名字，卻故意揚起聲音來。

陳小花想裝著沒聽見，匆匆離開，楊志軍卻腳步一頓，停住了。

她怕楊志軍發火，趕緊拉住他的衣袖，卻見他只是平靜地回身，冷冽的目光掃過那群人。

“繼續說。我記性好，一個個都記得住。”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威嚴。

四娘馬上堆起討好般的笑容：“哎呦，楊副書記，我們幾個婦女扯家常。您個大忙人，記我們做什么？”

楊志軍沒有理會，牽住小花就走。

回到家，陳小花坐在院子里發呆。

楊志軍不知何時從廚房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紅糖水，放在她面前的小木桌上。

“喝了。”他言簡意賅。

陳小花捧起碗，熱氣氤氳，染濕了她的眸子。

就著糖水，她斷斷續續地說了經過。

“二哥，我是不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楊志軍在她對面坐下。

袖口挽到手肘，干練又利落。

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才道：“你自己覺得呢。”

陳小花抬頭，撞進了他深邃的眸子里。

沒有憐憫，沒有笑意，只有平靜的等待。

陳小花思忖半晌，“啪”的一聲放下碗，用力抹了一把臉。

“我沒錯。”

聲音溫柔纖細，卻鏗鏘有力。

“那就行了。”

楊志軍忽然側過身子，指著遠處那沐浴在日光中的訓練場靶子。

“看到那個靶子沒有？再好的神槍手，也難免遇到被風吹偏子彈的時候。但只要瞄準的目標是對的，就算暫時脫靶，也遲早有一天會打中紅心。”

他轉頭看她。

陳小花低垂眼睛。

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學校的事，先不要想了。”

他按著雙膝起身，拔腿往門外走。

“二哥，你去哪？”

“有事。”楊志軍淡淡丟下二字。

他騎上二八大杠，直奔教育局，卻在門口被值班員攔下。

自報身份與來意后，值班員也不肯放行。

“周副局長去省里開會了。下周才能回。”

“可否電話聯系？是急事。”

“封閉會議，聯系不上。您還是等他回來吧。”

楊志軍無奈。

他回頭，望了望縣教育局的大樓，緘默地離去。

晚上，大家陸陸續續回到家，聽說了事情的經過。

楊大山嘆了聲氣：“那嘲笑小花的男孩子，就是程秘書的兒子。說什么入學程序不正當，無非是公報私仇罷了。”

楊母道：“明遠，你也是。為什么要逼著人家當眾道歉呢？那男孩面子掛不住，可不是記仇了嗎？”

“我沒錯。”楊明遠推了下眼鏡，淡淡道。

楊志軍道：“事情已經這樣，那就只能等周副局長回來了。這一周，希望別出什么岔子。”

沉默不語的陳小花偏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三哥怎么還不回來……”

這時，遠處飄來鄰居慌張的喊聲。

起初他們還聽得恍惚。

直到鄰居停在了院門外。

“不好了！你家老三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