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換的明亮燈泡下，楊家的堂屋里堆滿了嶄新的學習用品。

陳小花立在中央，身上是楊母新做的藍布學生裝。

衣領和袖口都滾上了白邊，襯得她膚白如雪。

“學校沒那么快發校服。我先給你做了一套。瞧瞧，多合適！轉個圈我看看。”

陳小花乖乖地轉了一個圈。

裙擺微微揚起。

“好看嗎？”

“好看，真好看！”楊母贊不絕口。

就在這時，楊明遠捧著幾本筆記本進屋。

見到屋中轉裙擺的陳小花，鏡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張。

喉結不明顯地滾了一下。

“很好看。”他快步走進來，將筆記本放在桌上，眼睛有意不往她身上看。

“真的嗎？會不會太俏了？”陳小花不放心地低頭打量。

她不習慣穿裙子。

用前世周華和他嫂子的話說，穿成這樣的都不正經。久而久之，她也不敢露出腿來。

“不會。”

楊明遠悄悄看她一眼，抬手拂去了她肩上的一根線頭。

楊母不知何時退了出去，嘴角帶著了然的笑意。

“書包試過了嗎？”楊明遠故作鎮定地問。

陳小花搖頭。

“我幫你。”

他接過書包來，站在她身后，手臂虛環著她，給她套上了書包帶。

“會不會緊？”

“有點點。”

他低頭，幫她輕輕調整包帶。

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卷著清新的皂香。

“好了。”他的聲音有點啞，手指在收尾時不經意擦過她發絲。

陳小花轉過身，兩人四目相對。

明亮的燈光在他的鏡片上流轉，卻遮不住雙眸里溫柔的光芒。

“謝謝大哥。”她輕聲道。

“嗯。”他面無表情，低低地應。

背過身時，他卻輕輕呼了一口氣。

這時，楊大山、楊母和楊志軍一起走進來。

“小花，你的。”

楊大山遞來一只用紅布包著的鋼筆。

陳小花一驚：“楊叔，太貴重了。”

楊大山叼著旱煙，笑道：“我們家第一個女高中生，排面不能少！”

忽然，楊拓野踹開門闖進了屋，懷里抱著一只扎紅綢的盒子，乍乍乎乎地大喊：“小啞巴！看哥給你整了什么好東西！”

盒蓋掀開。

一塊锃亮的上海牌手表，靜靜躺在絨布上。

陳小花震驚得說不出話：“你、你、你哪來的錢？！”

楊拓野得意地咧嘴一笑：“我把電子表全賣了。”

“不是說等到夏天再賣，價格會漲到峰值？”

“等什么等！”楊拓野不由分說，將表取出，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明兒個開學，你必須是最靚的小丫頭！”

陳小花眼眶微酸，垂眼輕聲道了句謝。

夜深，陳小花還在燈下預習課本。

門外輕響兩聲。

她開了門，見楊明遠立在屋外，神色清冷，手里捧著個牛皮紙包。

“大哥？”

“給你的。”他推了下眼鏡，聲音溫和，“學校打熱水不方便，你帶著這個。”

紙包里，是一個大紅色的嶄新保溫杯。

杯子外還套著毛線杯套，摸上去柔軟又溫暖。

她一愣。

前世的她，能喝口熱水都那么奢侈。

楊明遠以為她不喜歡，忙道：“我不會挑款式。你不喜歡，我明天就去換……”

“喜歡，當然喜歡。”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謝謝大哥。”

楊明遠耳根微紅，輕咳一聲：“早點休息。明天一起去學校。”

他也是縣一中的學生，今年高三。

陳小花點頭。

第二日清晨，楊明遠站在院門口等她。

藍白校服外套，袖口挽起，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走吧。”他自然而然接過她的挎包。

“我自己……”

“沒事。”

聲音堅定，不容拒絕。

說完，他邁步走了。

陳小花快步跟上他，心跳莫名加快。

開學第一天的前兩個小時，一切稀松平常。

直到課間操時，陳小花忽覺小腹不對勁。

若隱若現的悶痛，讓她在心里輕呼一聲——不好！

包里也沒帶衛生棉……

正思忖著，身后忽然響起一片男生的嬉笑聲。

“咦！好臟！”

“陳小花尿褲子了！”

“惡心！惡心！”

陳小花低頭一看，楊母給她做的新裙子，已經染上一抹暗紅。

本想偷偷溜去洗手間的她，卻被這些嬉笑聲一激，一聲不吭地站在操場做完了整套課間操。

身后的笑聲依舊不止。

有個女生過來，拿外套圍住了陳小花的腰，回頭罵道：“笑什么笑？沒見過血？”

兇巴巴的語氣，讓男生一個個擠眉弄眼地捂住了嘴。

轉頭來，她卻露出一個溫柔親切的笑容：“不要緊。就一點點。”

陳小花輕聲道謝。

喧鬧聲引起了操場另一端高三年段的注意。

一束冷靜卻銳利的目光，淡淡掃來。

課間操結束，學生一個個回了教室，等老師來上課。

“讓開。”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教室后門響起。

楊明遠立在門口，鏡片后的目光冷冽如霜。

他徑直走到起哄最兇的男生面前，拿起對方課桌上的筆，在他的本子上龍飛鳳舞寫下兩個大字——

“月經。”

對方臉色一僵。

“認識嗎？”他聲音溫和，卻帶著從容的壓迫感：“你家每個女性每個月的正常生理現象。”

全班鴉雀無聲。

“現在，道歉。”楊明遠緩緩抬手，指了下坐在不遠處的陳小花。

對方漲紅了臉，低下頭來，支支吾吾地擠出幾個字：“對、對不起。”

楊明遠淡淡點頭，走去陳小花的座位，放下一只布袋，揚長而去。

陳小花翻了一下布袋。

里面是幾片衛生棉，和一只灌好了水的熱水袋。

抱著那只熱水袋，陳小花覺得，暖意從指尖悄然蔓延至心底。

傍晚放學鈴響，夕陽已高懸天際。

楊明遠在校門口等陳小花。

他一直盯著高一年級的方向。

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如一只輕快的小鳥，沿著樓梯一層層下來，離他愈來愈近，他垂眼，暗自笑了笑。

“大哥。”

“你別跑這么快。”見到她，楊明遠微微斂住笑意，故作鎮靜。

陳小花笑了笑：“今天謝謝你。但……以后，我能自己解決的。”

楊明遠偏頭看她，目光不知不覺柔和下來：“我知道。

“那……”

“我想為你做這些，就做了。家人不就是用來麻煩的嗎？”

他雙手插兜，聳了聳肩，邁步往家的方向走。

陳小花跟上了他。

夕陽漸落，將兩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一寸寸拉長，蜿蜒成并肩而行的弧度。

第二天一早，陳小花剛剛走到校門口，就被教導主任攔住了。

“陳昭棠同學。副縣長的秘書程立同志來了，點名說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