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拓野盯著她。

“你知道那一刀下去會怎么樣嗎？”

“知道。”

“那你還……”

“那你呢？”陳小花突然抬頭，眼神里全然褪去了從前的柔弱，“你推開我的時候，想過后果嗎？”

楊拓野啞然。

沉默在病房里漸漸蔓延開。

許久，他才輕聲道：“也是本能。”

陳小花一怔。

但楊拓野隨即故作輕快地笑起來：“你是我們家最小的妹妹嘛。你要出事，我爹娘不得罵死我？”

陳小花笑了笑，低頭繼續(xù)削蘋果。

第二日清晨，楊拓野出了院。

剛剛走出醫(yī)院大門，他便聽見街上一陣騷動。

循聲望去，幾個公安押著戴手銬的劉老板走過。

他臉上還帶著傷，佝僂著身子，宛如一條喪家犬。

“活該！”楊拓野笑著，手腕一抬，往嘴里丟了顆花生，卻見陳小花盯著劉老板的背影出神。

“想什么呢，小啞巴。”他歪頭湊近。

“他要判多少年？”

“至少十年。”楊志軍立在他們身后，脊背筆挺，“走私、詐騙、故意傷害，夠他判的。”

說著，他轉(zhuǎn)向陳小花：“小花，這次，真的多虧了你。三弟，以后你生意上的事，多問問小花。”

“嘿嘿。”楊拓野輕快一笑，“丫頭對布這么有研究，過兩天，等我傷好，陪我去進布！”

陳小花忖量了下。

前世記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

這個小縣城，馬上會迎來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次物價波動。

在這次風(fēng)潮里，賺的最多的人，不是賣的確良的。而是……

“三哥，這次，別進的確良了。”

“那進什么？”

“電子表。年底，進口電子表，會漲價三成。廣州那邊進貨價格低。你會賺很多。”

楊拓野一愣：“你怎么知道？”

陳小花笑著眨了下眼：“看報紙看的。”

“我怎么一點兒消息都沒……”

話未說完，楊明遠(yuǎn)悠悠走來，飄來一句：“你看報紙嗎？”

楊拓野被噎住了。

楊明遠(yuǎn)道：“我相信小花的判斷。離夜校出成績，還有段時間。趁這時，你們不妨去廣州看看。”

楊志軍卻神色凜然：“讓他們?nèi)ィ也环判模镆膊粫獾摹！?

楊拓野睨他一眼，沒說話。

回到家，楊大山和楊母聽完此事，果然表示反對。

楊母苦口婆心地勸：“拓野，我看你還是不要再鉆營這些事了。找個地方讀讀書，安分一點好。”

楊拓野急了，蹭的一下起了身：“爹，娘！你們也知道，我沒有那個興趣，也不是讀書的料！讓我去廣州看看怎么了？”

“你看看你肩膀上的傷！再折騰，命都要搭進去！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你哪兒也不許去，乖乖待在這念書！”

楊大山斬釘截鐵地撂下這句話，起身走了。

楊拓野和陳小花對視一眼，不語。

凌晨時分，陳小花被窗戶的輕叩聲驚醒。

她剛剛打開窗，楊拓野像一只貓似的靈活地翻了起來，身后是鼓鼓囊囊的大包。

“走不走？”他盯著她，眼睛明亮如星：“四點有趟煤車。”

“可你爹……”

“我留了字條，就說去省城轉(zhuǎn)轉(zhuǎn)。去廣州用不了幾天。”楊拓野變戲法似的掏出兩個熱乎乎的燒餅：“路上吃。”

陳小花猶豫了。

但前世的記憶告訴她，電子表馬上就要漲價了。這是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機會。

“你相信我嗎？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不是怕這個……”

她怕自己的判斷失誤，讓楊家人失望。

但……就讓她賭一把吧。

“走。”

她匆匆忙忙收了東西。

跳下窗時，楊拓野在底下接她，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的腰。

煤車在熹微晨光里平穩(wěn)前行，留下一串“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響。

陳小花緊抓車廂擋板，忍著不適：煤灰嗆得她直咳嗽。

楊拓野用外套罩著她，自己的臉卻被吹得灰撲撲的。

“后悔沒？”他在轟鳴聲中大喊。

陳小花搖搖頭。

忽然，她眼睛一亮，伸手指著遠(yuǎn)方大喊：“看！日出！”

朝陽躍出了地平線，仿佛瞬間染紅了天地。

陳小花溫柔的眼底，被金燦燦的光芒悄然點亮。

楊拓野安靜地注視著她。

在灰蒙蒙的車廂里，她是他眼里最明亮的存在。

“小啞巴，你真漂亮。”

“什么？”陳小花偏頭。

沉浸在日出中的她，沒聽清他的話。

楊拓野摸摸頭笑了：“沒什么。”

廣州的高第街，比想象中熱鬧。

滿街的喇叭褲、蛤蟆鏡，款式各異，看得人眼花繚亂。

“電子表怎么賣？”楊拓野問。

售貨員頭也不抬：“八十！”

陳小花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沒帶多少錢在身上。

上一世，周華的什么親戚就過來吹牛，說這批港貨讓他大賺了一筆，周華看得直眼紅。

當(dāng)時的進貨價……應(yīng)該不到八十。

他們怎么拿的貨？陳小花百思不得其解。

“再看看。”她拉走了楊拓野。

拐入一條小巷時，有個穿皮夾克的男人悄悄走來，掀開衣服。

衣服里的口袋塞滿了電子表。

“香港最新款，五十一個。”

楊拓野看了他一眼，突然用粵語還價：“三十，全要了。”

對方一愣：“你、你邊度人呀？”

“香港來的。條子明天就來掃街了。你這些貨再不出手……”楊拓野壓低聲音，眨了下眼。

“你還很懂行。三十五給你。最低了。”

楊拓野答應(yīng)，正要挑貨，陳小花忽然拽住他退了幾步，輕輕道，“現(xiàn)在在嚴(yán)打走私。這里每半小時就有巡邏隊。我們還是不要冒這個險。”

“哎，富貴險中求。”

楊拓野正要上前，巷口閃過兩個戴紅袖標(biāo)的市場管理員。

“站住！接受檢查！”

皮夾克男撒腿便跑。

楊拓野嚇了一跳，一把背起陳小花，帶她翻墻跑走了。

兩人在迷宮般的巷子里狂奔，身后哨聲刺耳。

“站住！”

面前，撞上了一堵高墻。

“翻過去！”楊拓野托住陳小花，將她往墻頭送。

磚墻粗糙，磨得陳小花滿手血痕。

墻那邊是一家紡織廠的后院。

兩人剛剛落地，兩個穿工裝的青年立刻圍住了他們。

“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