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群丘八……真不賴！比額們那群就知道掄刀子瞎砍的驢球貨強到姥姥家了！”

顧正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道：

“王二哥，可曾聽過一句話？‘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說著他目光掃過門口靜候的幾人：

“你以為孫傳庭孫督師麾下的秦軍，憑什么能以孤懸陜西之兵？又為何盧象升盧公的天雄軍，能讓流寇聞風喪膽，呼為‘盧閻王’？即便是萬歷年間，邊軍為何尚能威震四鄰？”

他頓了頓，看著王二似懂非懂的臉，抿了抿嘴繼續道：

“皆因一個‘餉’字！孫督師在陜西頂著潑天壓力清查豪強侵占的屯田，硬是‘以秦地人衛秦地’，年得稅銀十四萬五千兩，米麥一萬三千五百石！有了這真金白銀的滿餉，他才能練出那支讓李自成忌憚三分的秦兵！糧餉足，士卒方能用命，精銳方能鑄成！”

“再看盧公的天雄軍！”

顧正炎的聲音帶著痛惜繼續道：

“盧公駐守宣大，開軍屯三十萬畝，儲糧二十余萬石！更難得是，他與士卒同甘共苦！史載，軍中曾絕糧三日，盧公便水漿不入口三日！主將如此，士卒焉能不效死命？故天雄軍遇敵則如瘋虎，不死不休！此非天生神勇，實乃主將傾心待下，軍餉、軍心皆足所致！”

話音落地，他指向土廳內陷入混亂的兵痞：

“石大疤瘌之流手下之兵，與當年那些因朝廷欠餉數年、被迫典當衣物兵器，乃至賣兒鬻女、沿街乞討，最終或餓斃或嘩變或淪為流寇的邊軍士卒，有何區別？無餉則無食，無食則無氣力，無氣力則無膽魄，無膽魄則如土雞瓦狗！縱有幾分舊日軍伍的底子，在這醉生夢死、劫掠為生之下，也早已消磨殆盡！你看他們此刻，可有一絲敢戰之心？”

顧正炎仰頭望著雨幕，悲嘆一聲：

“并不是明軍不能戰！是那糜爛的朝廷、貪墨的蠹蟲、視士卒如草芥的將帥，生生抽干了這擎天巨柱的筋骨！若有足餉，若有盧公、孫督師這般能臣良將統御，何愁虎狼不滅？何至山河破碎？！”

“殺——！”

土廳深處，石大疤瘌的狂吼壓過了顧正炎的話音：

“給老子殺！先把劉黑子殺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十幾個被逼到絕境的亡命徒，在酒精和恐懼的刺激下，嘶吼著撲向門口的劉黑子！

牛三貫聽著廳內的喊殺聲轉頭看向王卷之：

“長官！劉黑子他……”

王卷之猛地扣住他肩甲，聲音壓得比雨聲更低：

“急什么？這廝明顯不信你，既然不信，那便逼著他反，刀子不架到脖子上，他怎肯死心塌地的反水？”

話音未落，廳內爆出劉黑子嘶啞的吼聲：

“大哥！石大哥！咱們都是刀口舔血的兄弟，值此生死關頭更該同舟共濟啊！外頭是狼是虎尚未可知，咱們若是先自亂了陣腳，豈不正中賊人下懷？”

“放你娘的狗臭屁！”

石大疤瘌一腳踹翻擋路的嘍啰，沖向劉黑子：

“外面那驢日的喊了多少遍‘劉黑子反水’？你當老子耳聾眼瞎？我呸，給老子剁了他！剁了這吃里扒外的狗東西！”

這一聲煽動如同滾油潑進蟻群，麾下匪眾徹底瘋狂，更多的刀光裹著怪叫撲向劉黑子七八人結成的戰團！

短促的兵刃撞擊聲、利刃入肉的悶響、垂死的慘嚎瞬間撕裂雨幕，從門洞內洶涌而出。

牛三貫探頭望了一眼，只見廳內人影翻騰，血光飛濺，劉黑子等人已被逼到角落：

“王大哥！他們撐不住多久了啊……”

“再等等！”

王卷之聞言聲音毫無波瀾：

“火候……還差一點，不讓他親手斬斷退路，這投名狀交得不踏實。”

牛三貫心頭猛地一凜，瞬間明白了王卷之的算計。

這是要逼劉黑子手上沾滿昔日“兄弟”的血！

沾上這血，他就再無法回頭，只能一條道跟著王卷之走到黑！

牛三貫牙一咬沖著屋內大吼：

“劉黑子！我家大人說了——給你活路你不走，偏要陪著石大疤瘌這冢中枯骨進棺材！想活命就提著石大疤瘌的狗頭來見！他的腦袋，就是你活命的買路錢！”

“石大疤瘌——！”

話音剛落，一聲絕望的咆哮緊跟著從屋內炸開：

“是你逼老子的，兄弟們，護我中路！”

一聲嘶吼，劉黑子手中腰刀橫架，格開劈面一刀。

麾下七名心腹聞聲而動，三面藤牌率先結成一個三角死陣！

藤牌斜支，硬木鑲鐵的邊沿死死卡住襲來的兩柄樸刀。

另四人長槍從盾隙中刺出，噗噗兩聲，當先撲來的兩個悍匪被捅穿小腹。

石大疤瘌見如此陣勢心頭一寒，趕忙縮向人后：

“快快快……快剁碎這狗陣！”

話音剛落，七八把刀斧瘋狂劈砍藤牌，一時間木屑紛飛。

盾后一名刀牌手撐不住脫手，缺口頓現！

一柄開山斧趁勢剁下，眼看要將左側藤牌手連肩劈開——

“起！”

劉黑子左腳猛蹬地面，竟以肩為槌，合身撞翻那持斧匪徒。

腰刀借沖勢反撩，刀尖剜進對方腋下軟甲縫隙，對方慘叫聲中劉黑子怒吼一聲：

“隨我殺穿他們！”

劉黑子浴血奮進，三角陣如鑿子般向前猛突。

藤牌手棄了半毀的盾，抽出制式雁翎刀，三人一組，刀光如練。

此時明軍步戰合擊之術瞬間展露無遺——

一刀劈面佯攻，一刀斬膝廢腿，第三刀直取咽喉。

慘叫聲中，四人硬生生在匪群中犁開一條血路。

石大疤瘌眼見那煞星渾身浴血沖破最后兩人阻隔，嚇得轉身欲逃。

劉黑子豈容他走脫？

右手腰刀脫手擲出，“噗”地釘穿石大疤瘌小腿。

劉黑子豹撲而上，膝蓋死死壓住他后腰，左手揪住他發髻向后猛扯，露出青筋暴跳的脖頸。

“你拿老子當狗？老子讓你當鬼！”

話音剛落，順手抄起地上的一把開山斧對著脖子猛剁。

喀嚓！

“石大疤瘌已死，想活命的，扔了刀，跟著老子……投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