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陰比,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誰?”
老營兵聞言把砍刀往肩頭一扛:
“額哪知道皇帝老兒叫甚!只聽說那龍椅已經坐了十多年咧,前年大旱時縣衙差役還舉著黃榜喊崇禎爺免糧,呸!免他娘!”
說著,老營兵扭頭盯著身后的王卷之:
“額大號王二,人送諢名蝎子尾!你個驢日的再叫老陰比,信不信額錘死你!”
王卷之聞言一怔,這諢號讓他想起水滸傳里的“蝎子天”張橫:
“你……這外號怎的來的?”
王二聞言神氣道:
“那是因為額宰官軍專捅后腰眼,就跟蝎子尾鉤哲人似的!當年額貓在溝里一天攮了兩個把總!”
王卷之聞言挑了挑眉:
“我還是喜歡叫你老陰比,因為我這人直覺一向很準,我覺得你就是個老六。”
王二聽了這話突然僵住:
“你咋知道額排行老六?額大生了七個崽,前頭五個沒養住,到額這續著叫王二……你莫不是跳大神的?”
王卷之聽了這話翻了個白眼:
“我不是跳大神的,我是導游!”
王二聞言一愣:
“導游是啥?”
不待王卷之說話,王二突然跳開兩步,眼神活像見了鬼:
“道游!你莫不是白蓮教里專給無生老母引路的道游童子?”
他邊說邊退后半步,手指在胸前畫起了八卦:
“怪不得能三銃轟死狗韃子,原來是用了妖法......”
不待王二的話說完,王卷之抬腳踹在他屁股上:
“老子是人不是妖!”
王二被踹得一個趔趄,氣得他提刀跳腳:
“額日你......”
罵到半截突然收聲,眼前這殺才方才可是親手斬了三個狗韃子,這勇武就是闖王身邊的精銳也比不得!
自己還要誆他入營,可不能把他惹毛了!
王二揉著屁股擠出諂笑:
“額是說......你這腿功俊得很,踹得額屁股蛋子都通泰了!”
王卷之盯著王二油光發亮的紅頭巾撇了撇嘴,隨即裝作無意的問道:
“方才這仗,可是孫傳庭的官軍跟闖王對壘?”
王二聽了這話啐道:
“孫傳庭?甚鳥人?額只知道官狗子領兵的是白閻王!”
白閻王?白廣恩……
王卷之的瞳孔驟縮。
崇禎十六年九月,孫傳庭率白廣恩、高杰等部出潼關,在郟縣遭李自成伏擊。
暴雨傾盆中,白廣恩率先潰逃,致使四萬明軍覆沒。
莫非此時明軍與闖軍還未發生決戰?
王二斜眼打量一臉沉思的王卷之嗤笑:
“你個驢日的裝甚糊涂?咱們今日為啥會打起來你不知道?”
王卷之瞬間回神,揉著太陽穴踉蹌半步胡謅了句:
“我這后腦剛才挨了記鐵骨朵,前塵往事渾忘了。”
王二聽了這話恍然道:
“額還以為你詐死的呢!”
王卷之聞言翻了個白眼:
“你以為都跟你似的,那你說說咱這兩邊到底是咋打起來的?”
王二摸著下頜的一根長胡須聳了聳肩:
“額們就是奉命出來劫道,哪曉得就撞見了白閻王的先鋒,就那么打起來了!”
王卷之聞言一怔,旋即想到剛剛那處戰場,雖說尸橫遍野看著很是慘烈,但尸首最多不過千數。
現在細想一下,八成是小股部隊的遭遇戰。
念及此,他忽然有種大決戰還沒打起來的猜測:
“那你知道今兒是九月初幾?”
“轟隆!”
話音剛落,一聲悶雷響徹天際,給王二嚇得縮著脖子罵了句娘,隨即掰著手指頭想了下:
“營里的酸秀才說前日是白露,那今兒該是初三......”
王卷之聞言指甲無意識地摳著苗刀鞘上的纏繩。
史書記載的郟縣之戰爆發于九月中,眼下距離孫傳庭的潰敗約莫還有十天的時間,足夠他搶在白廣恩潰逃前找到孫傳庭!
只是這走了已經快一個小時,依舊沒有見到郟縣的影,王卷之不由得皺眉看向王二:
“咱倆這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為啥連個城墻垛子都沒瞧見!”
王二聽了這話眼神開始變得飄忽,刀尖胡亂指了個方位:
“就、就前頭......哎呀,你得了失魂癥當然不認路,跟著額走就對了!”
王卷之怎么看不出這老陰比的小動作,瞇眼盯著王二嗤笑道:
“你……莫不是也不識路?或者……你有別的打算?”
王二把砍刀往地上一杵,叉腰挺胸:
“額們延安好漢認路靠日頭!”
話音剛落,他瞧見王卷之眼里的兇光,趕忙訕笑著撓頭:
“額是頭遭來這河南地界,有些迷路也不怪!”
說著,這老營兵不服的對著王卷之叫嚷:
“倒是你個本地人咋比額這個外鄉人還不認路呢?”
王卷之聽了這話白眼一翻:
“老子福建人,再說了我腦袋挨過錘!換你挨記鐵骨朵試試?”
王二聞言臉上有些臊紅,忽然似想起來什么一般驚呼:
“額想起來了!沿河溝往北十五里有個冢頭鎮!到了鎮上咱們打聽打聽不就知道郟縣咋走了么!”
冢頭鎮?
王卷之瞇眼看向被落日染紅的前方:
“你確定十五里外是冢頭鎮?”
王二聞言把砍刀往肩頭一甩:
“錯不了!額們前日就路過冢頭鎮!”
話音剛落,他余光瞥見王卷之正用審視的眼光的盯著自己,心里不由咯噔一聲。
額日他先人......這官狗子莫不是起了什么疑心?
額得趕緊轉移話題,不能讓這人聊深了猜出老子的心思!
念頭剛過,他突然指了指王卷之的棉甲:
“驢日的穿得比唱戲的還花哨,要額說,你這身行頭還是換了吧,到了郟縣會被額們闖營好漢砍死的。”
王卷之低頭瞥了眼自身裝束。
靛藍棉甲左襟缺了三枚銅釘,右肩甲片明顯大了一圈,顯然是扒了不同的尸體拼湊而成。
內襯鎖子甲更是五花八門,胸前掛著陜西秦軍的環扣,后背卻綴著河南衛所的柳葉甲,稍一動彈就嘩啦作響。
腰間的雁翎刀倒是制式統一,刀鞘卻用紅頭巾胡亂纏著,與肩頭扛的苗刀形成了對比。
前者是官軍標準的佩刀制式,后者卻是專破重甲流寇的利器。
王卷之看著老營兵的紅頭巾配著綠腰帶,嘴一撇直接反唇相譏:
“那也比你這紅配綠賽狗屁強。”
說著,王卷之苗刀一橫冷笑道:
“說說吧,你到底要帶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