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龜裂的黃土上潑出銀霜時,三道身影快速掠過連綿的土崗,身后揚起的浮土像條蜿蜒的灰龍。
“呼……呼……日他祖宗的,跑不動了……”
話音未落,王二突然被凸起的石塊絆倒,整個人摔了個狗吃屎。
顧正炎慌忙去扯王二的腰帶,卻被慣性帶的一個趔趄,差點摔進壕溝。
剛爬起的老營兵還沒站穩,就被王卷之拽著躍過一處溝壑,落地時踩斷了土里露出的半截白骨。
百步外的追兵突然爆發慘叫,沖在中間的一個胖子踩塌了坑洞,二十斤重的布甲帶著他滾下土崗。
后面七八個兵痞子疊羅漢般壓上去,騰起的塵霧混著豫中土話的咒罵。
“驢球子的……壓……壓死爺了……!”
“日恁娘……快扶……扶老子……”
王卷之聽著身后的動靜拉著二人折向東南,三折五轉便繞暈了剩下的追兵。
遠處追兵的火把忽明忽暗,最瘦那個旗牌官突然跪地嘔吐:
“恁娘個腳!這幫鱉孫屬兔兒的?跑得比老子上翠紅樓還快!”
四五個追兵癱在地上,有個獐頭鼠目的老卒直喘粗氣:
“吊……吊蛋精光……氣、氣都倒不上來……”
旗牌官扯開黏在胸口的號衣:
“驢毬的,當初跟著打襄陽都沒恁累……”
話到此他突然僵住,驚恐地發現百步外的土崗上,那個背著苗刀的人正拉滿長弓,箭鏃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日恁娘!快……”
話音未落,“嗖”的一聲破空,嚇得旗牌官身子矮了半截。
誰知預想中的奪命箭并未襲來,那支箭竟歪歪斜斜地扎在三步開外的黃土里。
“就這?”
旗牌官愣了片刻,隨即直起了腰桿:
“爺當是多大的本事,原來連個固定靶都射不中!”
王二更是拍著大腿狂笑:
“嘎嘎嘎嘎……!驢日的官狗子刀耍得花里胡哨,射箭卻還不如村頭的二寡婦!”
王卷之默默把弓拋回顧正炎,早知自己弓術不精,卻不想竟爛到這地步......
瞇眼數了數漸漸聚攏的追兵,抬腳踢了踢癱成爛泥的王二:
“十一個追兵,四個歸你。”
“你個驢日的當額是關老爺轉世?”
王二聞言瞪圓了眼:
“額就是個土里刨食的,砍一個都得拼老命,還四個?你咋不讓額去單挑多爾袞呢!”
王卷之懶得搭理這貨,屈指叩了叩苗刀鐔口思忖片刻,目光轉向顧正炎:
“用你最后兩支箭把那個旗牌官的和肥豬打掉,送他們見閻王。”
顧正炎聽了這話怔在原地,王二卻撐著膝蓋蹦了起來:
“咱們直接撒丫子跑就完事了!你個驢日的非要撩撥這群驢攮的做甚?真當自個兒是常山趙子龍能七進七出啊?”
王卷之翻了個白眼,刀尖遙遙點向那群追兵:
“酸丁,你看看這些貨色,九成九都是投了義軍混飯吃的流民,有幾個像是正經打過仗的?”
顧正炎扶了扶歪斜的方巾,仔細打量道:
“確實蹊蹺,你看那旗牌官,布甲下竟還穿著驛卒的號衣。”
王卷之聞言笑道:
“對咯,這就是群烏合之眾,只要見血,保管這群墻頭草比兔子跑得還快。”
顧正炎聽了這話突然撫掌:
“是了,誅首惡即可潰其膽!此乃制必先定之道!”
“驢日的又拽酸文!”
王二嗤笑一聲看向王卷之:
“你個官狗子提刀砍兩個腦殼多痛快?非費這牛勁做甚!”
“跑累了,不想動。”
王卷之倚著斷碑坐下,苗刀橫擱膝頭:
“要不你替我去?”
王二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連擺手。
顧正炎深吸一口氣,緩緩從箭囊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弓臂漸漸彎成滿月。
對面那群兵痞一見書生拉弓,頓時像見了鷹的麻雀,呼啦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唯獨那旗牌官叉腰站在原地嗤笑道:
“恁個酸丁也學人耍弓?”
說著他指了指王卷之先前射偏的箭矢:
“瞅見沒?前頭那箭歪得能犁地!”
這旗牌官更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挑釁道:
“來來來,往爺這兒射!”
他身后的嘍啰們見狀跟著哄笑起來,有個獐頭鼠目的家伙還學著書生拉弓的姿勢扭屁股。
旗牌官得意地一揮手:
“弟兄們別怕,這幫......”
“嗖——”
話音未落,旗牌官只覺得整個人似被巨錘擊中,踉蹌著連退三步才站穩。
“不……不該這樣啊……”
旗牌官低頭盯著喉間顫動的白羽箭尾,最后一句話混著血沫涌出:
“說好的……秀才都……都手無縛雞之力……”
旗牌官尚未倒地之時,顧正炎已抽出最后一支箭。
箭頭正對七十步外胖子的喉結。
“嗖!”
箭矢穿透三層油膘時發出類似捅破豬尿泡的悶響。
胖子雙手捂著噴血的脖子,二百斤的軀體如糧袋般轟然栽倒,震起的浮土里揚了半尺高。
“跑啊!”
不知誰嚎了嗓子,九個追兵頓時像被開水燙了的螞蟻,丟盔棄甲四散奔逃。
王二頓時來了精神,揮舞著厚背刀往前沖:
“呔!你王爺爺在此!”
顧正炎剛要跟上,就被王卷之一把拽住:
“別管這憨貨,他是惦記那旗牌官嘴里的大金牙。”
說著扛起苗刀轉身就走:
“折騰一宿了,先找個地方瞇會,天亮還得趕去郟縣......”
“啊——!”
凄厲的慘叫聲撕裂夜空,東南方向突然傳來馬蹄聲如悶雷。
那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王卷之猛地轉身,幾個逃竄的潰兵突然像被割麥子般倒下。
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借著月光,隱約可見十余騎黑影正呈扇形包抄而來。
一個潰兵剛跑出幾步,就被飛馳而過的騎兵一刀劈中,血霧在月光下噴濺出詭異的弧線。
“臥槽!”
王卷之瞳孔驟縮,按住顧正炎趴進溝渠:
“是清軍塘騎!”
話音剛落,東南方地平線燃起數十支火把,號角聲里,更多馬蹄聲如潮水涌來。
“冢頭鎮的闖字旗倒了!”
王二突然指著冢頭鎮的方向尖叫。
燃燒的闖旗殘片上,“永昌”二字正被火舌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