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如鉤，挑破冢頭鎮殘破的檐角。

青石板縫里鉆出幾莖枯草，在穿堂風里瑟瑟發抖。

更夫縮著脖子敲響三更梆子，銅鑼的顫音驚起老鴰，“嘎”地掠過鎮東焚毀的驛站。

那焦黑梁柱上還懸著半截“驛”字燈籠，紙皮早被風吹的破碎。

三人踩著月光往鎮西挪步，腐臭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子里鉆。

街邊殘垣下蜷著七八個潰兵，裹腳布滲出膿血也懶得換。

有個斷腿的漢子正用小刀刮著墻根的青苔，那苔蘚剛被刮下來，就被團成團往嘴里塞。

“軍爺賞口吃的......”

書生低頭看去，是個衣不蔽體的少年，眼窩深陷得能塞進銅錢。

王二抬腳要踹，被王卷之抬手攔?。?

“省點力氣趕路。”

轉過拴馬樁時，月光正照見義莊旁的尸堆。

五六具裹草席的尸首疊成小山，露在外頭的腳掌凍得發紫。

腐肉味引來成群夜梟，落在枯樹上像吊喪的紙人。

“晦氣......”

王二啐了口唾沫：

“咱們就這么走了？不在這住一晚？”

王卷之聞言苗刀往肩上一扛：

“再磨蹭就要被人給砍了?！?

王二聞言梗著脖子：

“在自家窩里還能被人......”

話音未落，王卷之突然按住老營兵的腕子：

“噓！”

說著佯裝彎腰，余光掃過墻根。

半只草鞋從墻角探出，又迅速縮回。

站起身他壓低聲音：

“都別回頭，咱們已經被跟蹤了，別想著動手，在人家的地盤上，動手就是找死?！?

顧正炎聞言瞇眼望向遠處的鎮門：

“鎮口怕是也已經設了埋伏?！?

王二聽了這話臉色驟變：

“操！那現在咋整？”

王卷之聞言飛快盤算道：

“這事應該只是劉掌旗那伙人做的，其他守軍未必知情，咱們先甩掉尾巴，摸到鎮口再說?！?

說著他轉頭對王二一字一頓道：

“想活命就管住你的暴脾氣，一步都不許錯！”

三人轉過燒塌的茶樓時，王卷之突然攬住兩人肩膀疾走。

月光將三道人影拉長投在斷壁上，卻見四道影子鬼魅般從瓦礫堆后探出。

“往這邊拐?！?

王卷之拽著二人閃進一間廢棄的民宅，三人屏息貼在霉爛的土墻后。

廢屋的蛛網粘在王二鼻尖，他剛要罵娘就被顧正炎捂住嘴。

月光從破窗斜切進來，照見滿地碎瓷片上凝結的血痂，這屋子恐怕遭過兵禍。

不多時，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片刻后，那腳步聲又折返回來：

“日他娘，那三個龜孫兒跑哪去咧？”

“大三個活人都能跟丟？這回去咋跟劉掌旗交代？”

黑暗中，王卷之輕輕碰了碰顧正炎的肩膀，指了指他背上的弓箭，又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接著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屋外，比劃出四個手指。

書生會意，一只箭已悄然搭弦。

王二在一旁看二人打謎語急得直撓頭，剛要說話，就看到王卷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拔出苗刀，貓著腰無聲站起。

墻外火光忽明忽暗，映出四個拉長的影子投在破窗紙上。

“轟！”

王卷之突然踹翻朽木柜，四個追兵齊刷刷轉身的剎那，顧正炎連珠箭破窗而出。

箭鏃穿透窗紙的“嗤嗤”聲里，三聲悶哼接連響起。

“狗日的使詐！”

李老四的嚎叫炸開在夜空，揮動腰刀正要跑，忽見月光里苗刀寒光暴漲。

王卷之破門而出，刀背精準拍在他腕骨上，腰刀“當啷”墜地。

王二這才回過神來，厚背刀劈開夜風：

“爺爺在此！”

一刀辟出，刀鋒卻被王卷之橫刀架住：

“留活口！”

說話間苗刀已抵住李老四咽喉：

“是不是劉掌旗派你來的？”

李老四梗著脖子啐出口血沫：

“是劉掌旗派爺爺來的又咋樣？現在跪地磕頭，爺爺還能......”

“砰！”

話未說完，王二一腳踹在他腰眼，李老四頓時蜷成蝦米。

王二揪著他發髻提起腦袋：

“驢日的還橫？信不信老子......”

剛要舉刀就砍，卻被王卷之攔住：

“我問你說，你也看到了我這兄弟脾氣比較爆，再有下次我可攔不住?！?

李老四喉結滾動，干咽了口唾沫，臉上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恁幾個……恁們弄死了我們三個弟兄，這鎮子……這鎮子你們橫豎是出不去了……”

話沒說完，王二的厚背刀已經抵上了他的下巴。

李老四頓時兩腿直打擺子，強撐著擠出最后幾個字：

“不如、不如咱們各退一步……”

話音未落，王卷之的苗刀突然刺入李老四大腿，刀尖在骨縫里擰了半圈：

“鎮外有多少人？”

李老四疼得眼球暴突，剛想慘嚎卻被王二捂住了嘴，只能伸出兩根手指瘋狂擺動。

“二十？”

王卷之刀鋒又進半寸：

“在鎮外設伏？”

李老四拼命點頭，冷汗糊了滿臉。

王卷之猛然抽刀，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轉頭對目露兇光的王二頜首：

“有仇報仇?！?

王二咧開滿口黃牙，厚背刀映著李老四驚恐的瞳孔：

“義軍的名聲就是叫你們這些驢日的敗光的！”

刀光掠過脖頸時，他故意放慢半拍，讓李老四能感受到被割破喉嚨的恐怖。

王二擦了擦刀，壓低了聲音：

“眼下咋弄？”

顧正炎攥著弓的手指節發白，聲音打著顫：

“不若繞道東門......”

話沒說完就被夜風卷來的腐臭味嗆得干嘔，那副做派就好似一個真正的江南文弱書生。

王卷之看了直接翻了個白眼：

“就這屁大點鎮子，咱們從哪繞都顯眼，也就二十來個雜兵而已，又不是殺不出去，該走西門還走西門?！?

頓了頓，他繼續道：

“我估摸著，他們的人最多埋伏在鎮外二里地?！?

“??？”

顧正炎聽了這話驚得活像個受驚的鵪鶉：

“他們……他們竟敢這般明目張膽……”

“行了別裝了！”

王卷之實在沒眼看了：

“子老曰苛政猛于虎，有沒有跟你曰過闖營里盡是吃人的豺狼？這鎮上的守軍本就是一伙的，劉掌旗在外頭殺人越貨，只要不在鎮子里鬧得太過分，上頭最多睜只眼閉只眼?！?

話音剛落，王卷之轉身刀尖直指顧正炎：

“你少在這裝文弱書生！方才一箭穿喉時，可不見你手抖。”

月光下，書生的嘴角竟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走！”

王卷之苗刀一振：

“今日就讓這幫雜碎見識見識，什么叫十步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