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那黑壓壓的人潮在距離別院約一里處緩緩?fù)Ｏ隆?

流民被驅(qū)趕在前方，劉宗敏的老營精銳則在后排列出相對整齊的隊列，刀槍林立，殺氣騰騰。

就在這時，闖軍陣中沖出五騎快馬直奔別院。

“大人！打不打？”

箭樓上，一名眼尖的弓手立刻挽弓搭箭，箭頭直指那疾馳而來的五騎。

王卷之瞇眼望去，只見那五騎在距離院門約百步處勒馬，為首一人身著半身皮甲，頭戴氈帽，腰懸長刀，看裝束像是個頭目。

“呵！”

王卷之嗤笑一聲，抬手示意弓手放下弓箭：

“來罵娘的打什么打？雖然待會兒少不得一番你死我活，但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這點(diǎn)規(guī)矩，咱爺們還是得守一下。”

說著，轉(zhuǎn)身看向正門處正帶著重甲兵吭哧吭哧壘胸墻的牛三貫：

“三貫！”

“在！”

“會罵人不？”

牛三貫聞言一愣，隨即那張憨厚的臉露出一絲獰笑：

“會啊！大人！俺在河南老家罵人能把人祖宗十八代從墳里氣活過來！”

王卷之聞言招了招手：

“上來！劉宗敏派人來叫陣了，老子懶得跟小嘍啰費(fèi)唾沫，你去陪他們玩玩！”

“好嘞！”

牛三貫一聽來了勁頭，把手里的大錘往旁邊老卒手里一塞，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三步并作兩步就往箭樓竄時，闖軍為首那名頭目已策馬上前幾步，停在距離寨門約八十步處，清了清嗓子，用濃重的陜北口音扯開嗓子吼道：

“呔！上面的人聽著！某乃大順國后營果毅將軍馬重禧！奉權(quán)將軍劉爺將令，特來勸降爾等！”

頓了頓，這馬重禧驕橫道：

“爾等明狗不思天恩浩蕩，竟敢劫持我大順后營制將軍李過李爺，更殘害權(quán)將軍劉爺獨(dú)子，此等滔天大罪，人神共憤！天理難容！”

話到此這廝聲音陡然拔高：

“今我大順天兵十萬已至山下！爾等區(qū)區(qū)螻蟻困守孤寨，不過是螳臂當(dāng)車自取滅亡！識相的速速交出李爺，縛了那狗官開門獻(xiàn)降，權(quán)將軍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或可饒爾等一條狗命！否則……”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身后那黑壓壓的軍陣：

“大軍踏平此寨！管叫爾等片甲不留，死無葬身之地！”

箭樓上，王卷之聽著這色厲內(nèi)荏的叫囂，撇了撇嘴：

“狗日的，這將軍那將軍的，李闖手下的將軍名號，當(dāng)真比地里的蘿卜還不值錢，果然是天王滿地走，將軍一大把。”

牛三貫聞言“嘿嘿”一笑：

“大人，李闖他自封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大元帥之下，設(shè)權(quán)將軍、制將軍、果毅將軍、威武將軍四個等級。權(quán)將軍地位最高，如今只有三人，高必正高迎祥之弟節(jié)制親軍，權(quán)將軍田見秀提督諸營軍務(wù)，劉宗敏這老狗也是權(quán)將軍，位在田見秀之后。權(quán)將軍以下，分前后左中右五營，每營設(shè)制將軍一名統(tǒng)領(lǐng)全營，制將軍之下再分左右果毅將軍……”

說著，他指了指下面那個自稱果毅將軍的馬重禧：

“下面這廝就是個果毅將軍，撐死了管千把號人。大人您抓的那個李過，就是統(tǒng)領(lǐng)后營的制將軍，這馬重禧八成是李過的左膀右臂。”

王卷之聞言眼睛一瞇：

“哦？這么說……這馬重禧是李過的人？那劉宗敏這老狗調(diào)動李過的人馬……莫非是李自成那賊頭授意的？”

話音落地，王卷之抬手制止了正摩拳擦掌準(zhǔn)備開罵的牛三貫，向前一步居高臨下看著那馬重禧：

“呔！下面那賊將聽著，本將乃大明五省總督孫督師麾下，標(biāo)營親兵參將王卷之！”

王卷之亮明身份后隨即厲聲質(zhì)問：

“爾等流寇嘯聚山林禍亂天下不思悔過，竟還敢聚眾犯我官軍駐地實乃罪大惡極，本將只問你一句——”

王卷之聲音陡然拔高：

“爾等今日興兵犯境，圍攻本將營寨，可是爾等那賊首李自成親自授意？還是那劉宗敏私調(diào)兵馬，公報私仇？說！”

馬重禧被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弄得一愣，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后方中軍方向。

王卷之見馬重禧這幅神態(tài)，瞬間明白了。

果然！劉宗敏調(diào)動李過的人馬，李自成未必知情。

或者，至少沒有明確授意劉宗敏如此大動干戈。

馬重禧定了定神，梗著脖子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權(quán)將軍奉大元帥之命提督河南軍務(wù)，剿滅爾等狗官天經(jīng)地義！何須大元帥親自……”

“呵！”

王卷之不等他說完冷笑一聲打斷：

“提督河南軍務(wù)？剿滅本將？好大的口氣！”

“馬重禧，你不過是李過麾下一員果毅將軍，劉宗敏那老狗公報私仇，不惜私調(diào)你后營兵馬前來送死，你身為李過心腹，反倒甘為爪牙助紂為虐，你就不怕李過找你算賬？不怕李自成找你算賬？”

說著，王卷之爆喝一聲：

“說，劉哨子那老狗許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連自家主將的安危都不顧？”

馬重禧惱羞成怒拔刀指向箭樓：

“狗官！休要在此挑撥離間！亂我軍心！”

眼看套話目的達(dá)到，王卷之懶得再跟這小角色廢話，朝著早已按捺不住的牛三貫揮了揮手：

“該你上了。”

牛三貫聞言上前一步雙手叉腰，朝著下面氣急敗壞的馬重禧咆哮出聲：

“狗日的馬重禧，你個賣溝子的慫貨，給劉哨子那老瘋狗舔腚眼子舔出甜頭了是吧？你個吃里扒外的三姓家奴！你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把胎盤養(yǎng)大了……”

一連串不堪入耳花樣翻新的污言穢語如同黃河決堤般噴向馬重禧！

那粗獷的嗓音，那層出不窮的惡毒比喻，聽得箭樓上眾人目瞪口呆，連王卷之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馬重禧和他身后的四名親兵哪里見過這等陣仗，臉色由紅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紫，想罵回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詞匯量壓根比不過在牛三貫！

“你……你……狗官！狗官！”

馬重禧氣得語無倫次，哆嗦的指著箭樓。

“滾——！！！”

王卷之懶得再看這場鬧劇，猛地一聲斷喝：

“再不滾！老子一炮轟了你個驢日的！”

話音未落，箭樓上一門虎蹲炮的炮口調(diào)轉(zhuǎn)直指廣場！

“駕！駕！”

馬重禧哪里還敢停留，幾人慌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在牛三貫連綿不絕的咒罵聲中朝著本陣狂奔而去！

王卷之望著馬重禧等人逃竄至闖軍陣中時，一陣短暫的騷動后，中軍方向猛地豎起了一面紅色令旗！

緊接著，急促的鼓點(diǎn)咚咚咚地響起。

那黑壓壓的流民人潮，在督戰(zhàn)隊的呵斥和刀槍逼迫下，開始朝著通往別院正門的那條狹窄青石路奔涌！

大戰(zhàn)，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