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就在雙方即將刀劍相向之時,那緊閉的院門竟打開了!
院門外對峙的兩方人馬,以及遠處伸著脖子看熱鬧的潰兵,俱都看向門后那道清瘦卻略顯佝僂的身影。
孫傳庭臉色依舊蒼白病態,幾日不曾認真梳洗的長髯微微凌亂,掃過門外劍拔弩張的眾人,最后落在李公公身上。
“督師……孫督師噯!”
李公公臉上的表情從囂張跋扈到切換痛徹心扉僅僅只用了一秒,接著一把撥開擋在身前的牛有田撲到孫傳庭身前:
“督師大人!我的督師大人噯!您……您可算出來了!您要是再不出來……”
說著,他顫抖的指向牛有田等人:
“這幫丘八……這幫無法無天的丘八,他們……他們就要對雜家刀兵相向吶,他們眼里根本就沒有皇爺,沒有朝廷,更沒有督師您啊!”
孫傳庭低頭看著李公公緊抓自己衣擺的手,又看向他那張涕淚橫流的臉眉頭微微一皺:
“李公公,你這是何苦……”
李公公哭聲一頓,猛地抬起頭:
“督師!雜家是皇爺的人,心向的是朝廷,是大明江山!”
說著李公公聲音低沉,眼中全是懇求:
“雜家今日冒死沖門,就是想請督師做主,請督師為這些殘存的忠臣義士們主持大局,帶我們……回潼關,或是……立刻星夜兼程,回京覲見皇爺!”
說到此處,李公公的聲音陡然拔高:
“督師!潼關不能丟啊!李闖逆賊主力正合兵準備全力攻打潼關,潼關一旦失守,三秦門戶洞開,整個關中危矣。緊接著便是山西,便是京師危局,這……這是傾覆社稷的大禍啊,督師您……”
話到這,李公公幾乎是嘶喊:
“您是皇爺的督師,是大明的柱石,您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李闖攻克潼關,席卷關中,然后……揮師東進,直逼帝京?”
這番話句句如刀,直刺孫傳庭的軟肋,國事艱難,身負皇恩,潼關危殆,京畿可危……
看著孫傳庭眼中激烈的天人交戰,李公公心中竊喜,趁機從內襯里掏出一個小包手忙腳亂地扯開,里面露出一張明黃底色的信函!
“督師!您看!”
李公公雙手哆嗦著,將這張信函捧到了孫傳庭眼前:
“這是……這是皇爺……皇爺給您的密信!”
孫傳庭的眼瞳猛地一縮!
李公公展開信函,也不遞給孫傳庭而是直接將內容讀了出來:
“愛卿白谷如晤,卿勞苦矣,朕……甚念之。”
“前聞奏報,潼關尚固,朕心稍安。然流賊猖獗,三秦震動,全賴卿獨撐危局,每覽塘報,念及卿病軀在外餐風露宿,朕心實痛!”
念至此,李公公語調一轉變得焦慮:
“然,河南數敗精銳盡喪,此非戰之罪乎?抑或……氣運有差?”
“卿乃國之股肱,社稷安危之所系,何以一挫再挫,損兵折將,喪師辱國,致流賊愈熾,關中震動,朕寢食難安!”
接著,李公公的語氣轉為斥責:
“爾為督師,統馭三邊,卻失律喪師,縱賊坐大!莫非老帥暮年,銳氣已喪?若如此,何以報朕之深恩?”
“愛卿乃國之干城,朕之股肱!當此社稷危難之際,唯賴愛卿重振旗鼓,朕命爾速速回潼關整飭軍備,總督五省兵馬再戰闖逆!切切!”
話到此,李公公抬頭望向孫傳庭一字一頓道:
“朕在深宮,望眼欲穿,卿可忍負朕?”
最后那句“卿可忍負朕?”,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將孫傳庭心里最后那道防線刺穿!
孫傳庭身體猛地一晃,扶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
因病痛與心力交瘁的身軀,在這份“皇恩”、“斥責”、“國難”與最后那誅心一問的巨大沖擊下,噗通跪倒在地。
“督師!”
“大人!”
牛有田等人紛紛上前攙扶,場面亂作一團。
李公公望著這一幕,嘴角隱晦的一翹,皇爺的這把刀終于遞到了該用之人的心口上。
……
“王大哥!王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福王別院正門前,王卷之剛甩鐙離鞍,就聽見了牛有田變聲期特有的公鴨嗓,循聲望去,見少年郎扶著頭盔向這邊瘋跑。
“啥好不好的?”
王卷之把馬韁繩隨手扔給旁邊一個老卒,巴掌不輕不重地拍在牛有田頭盔上:
“你王大哥我胳膊腿齊全好得很!”
牛有田被他拍得雖是一縮脖子,卻急得直跺腳,雙手胡亂比劃著:
“是……是孫督師……孫督師他…!”
旁邊剛下騾子的老營兵一聽:
“咋?那老倔驢是不是鬧啥幺蛾子了?是不是嫌咱這破廟供不起他那尊大佛還是咋滴?”
王卷之橫了老營兵一眼:
“閉上你那糞坑嘴,讓娃先把氣喘勻了!”
說著,轉向牛有田:
“喘口氣慢慢說,天塌不下來。”
牛有田深吸了兩大口氣,隨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道:
“您離開這兩日,那個李公公三番五次想往孫督師那小院里鉆,今天不知從哪劃拉來五六十號潰兵,烏泱泱地把督師的小院給圍了!那架勢兇得很!”
旁邊的王二聽到這嗤道:
“驢日的!那老閹貨還敢硬闖?孫老頭見那老閹貨啦?”
“見了!”
牛有田重重點了點頭:
“那老閹貨在院門口當著俺們好些兄弟的面,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什么潼關危急啦,皇爺在京城坐立不安啦,然后、然后他掏出一封信,說是皇帝寫的!他、他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念給孫督師聽!”
書生聽了這話瞇眼望著院內:
“呵……當著潰兵和督標親衛的面公然宣讀圣旨?這李公公心思不可謂不深,手段不可謂不毒啊。這是要借皇命壓人,逼孫督師表態。”
王二聽完“哇呀呀”一聲怪叫,伸手就去摸背后的湘西魚頭大刀:
“驢日的!老子這就去剁了那老閹貨的狗頭,看他還敢興風作浪!”
“站住!”
王卷之低喝一聲,手臂橫在王二胸前:
“酸丁說的在理,那閹狗是拿皇帝的刀往孫督師心窩子里捅。這架勢……老子想留孫督師在這福王別院養病,怕是難咯。”
說罷,王卷之抬腳跨過門檻,迎面就見一個孫傳庭親衛正跑向自己:
“王千總!您可算回來了!督師大人要見您!”
王卷之聞言笑道:
“正巧!本將也正要去給督師大人請安!”
他一邊說著,一邊狀似隨意地側過頭,對著身后的王二做了一個割喉手勢:
“去,讓那群土匪去把那老閹貨‘請’走,做好了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