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嗎？”

紅璃沒有抬頭，低聲說道，她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匕首刺進顧言心中。

顧言煩躁地揮揮手，“我們不要去救那個永歷皇帝了，趁著莽白沒有派兵看守，我們直接拔營回去。”

燈火映照著紅璃側臉，她靜靜看著顧言，嘆息道：“回去哪里？去找吳三桂，你繼續做他的謀士，我做他干女兒，享受榮華富貴嗎？”

少女緩緩站起身，走到顧言面前，“等到明年，就看著吳三桂絞死永歷皇帝，或者干脆你去動手？”

顧言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卻被紅璃截住話頭。

“等大清皇帝給你頒個'忠勇可嘉'的匾額？”紅璃直起身，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笑容：“剃了頭發留條辮子，見了滿洲貴族就喊'奴才在'？”

“另外，我們回去，白大叔他們怎么辦？他們是不會投清的，我們就看著他們戰死嗎？你才給了他們希望，就讓希望破滅。讓歷史回到原點嗎？”

“不愿意！”顧言頹然坐下。

他猛然想起什么：“要不，我們和白大叔他們去緬南算了，靠賣卷煙和翡翠，也能賺錢，平安過這輩子吧？”

顧言抬頭，滿懷祈求地看著少女。

紅璃沒有立即回答，她轉身走向帳門，掀開布簾。

雨過天晴，遠處阿瓦城的輪廓在月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她目光望向南方夜空。

“怎么了？”顧言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緬南！”紅璃突然轉身，她眼睛亮得驚人，“我們怎么沒想到這點？”

她快步走回顧言面前，“沙廉有西洋人的海船，我們干脆和沐王爺他們會合，趁夜突襲，搶走永歷帝，然后從阿瓦城順大金沙江直下，只要五天，就能到沙廉！到了沙廉，再換海船去臺灣，找國姓爺！”

“這是好辦法！”顧言聲音激動，“莽白只封鎖了去緬北的道路，南邊反而空虛。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已經到沙廉了！”

“我們先找到可靠船只。”顧言沉吟道，“明天我們就去找那個約翰先生，他們公司應該有船！”

次日清晨，顧言便和紅璃進了城，如今紅璃身份已大白天下，再無遮掩必要，紅璃索性換回女兒裝束。

她一身青布衣裙，不著釵環，長發僅以一根素帶束起，雖不著胭脂水粉，然其明眸皓齒，清麗難掩，自有一股英爽之氣，

“黑子，”顧言喚住隨行少年，“你在后面留意，仔細查看可有人跟上。”

黑子咧嘴一笑，“顧先生放心，你們先走，我在后面跟著，要有尾巴，逃不過我這雙眼睛。”

一行人穿行在阿瓦城，走至半途，顧言借故停在一家店鋪門前，佯裝挑選貨物，眼睛余光看見長街那頭，黑子遠遠地綴在后面，見他回頭，便做了個手勢，示意無人跟蹤。

“看來莽白是徹底不管我們了！”顧言松了口氣，“不管他怎么想的，至少現在方便我們行事。”

不多時，顧言踏入約翰店鋪。

“我要找約翰先生！”顧言用英語說道。

店員卻茫然地搖頭，顧言連比帶劃，反復示意，對方仍一頭霧水。

顧言掃過柜臺，瞥見旁邊放著管鵝毛筆，他心中一動，取筆在紙上畫了一顆蓬松卷發的人頭輪廓。

紅璃湊近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顧大哥，你這是畫了只綿羊吧？”

沒想到店員卻恍然大悟，連忙恭敬地引著兩人向后院走去。

穿過一道珠簾，眼前豁然開朗，一方小巧庭園，葡萄藤架濃蔭如蓋，藤下石桌旁，悠然坐著一金發碧眼的高大男子，正手捧細瓷茶杯淺啜。

正是約翰本人，他見到顧言立即站起身。

“顧！我的朋友！”

他大步迎上，張開雙臂欲行擁抱之禮，卻看見顧言身后那纖細身影，頓時愣住：“這是.....段先生？”

“正是！”顧言含笑應道，“向您道歉，先前因為事出有因，沒有告訴你，其實她是女孩。”

“上帝！”約翰眼中訝色瞬間化為毫不掩飾的贊嘆，他退后半步，右手撫胸，向著紅璃深深一躬，“美麗的段小姐！難怪那次初見，我就驚嘆世間怎么會有這么美麗男子。原來是位美麗女士！”

顧言與他擁抱時，約翰湊近他耳邊，擠眉弄眼地低聲問：“上次的女裝如何？紅璃小姐試過了嗎？”

“非常完美！”顧言朝約翰會心笑道。

兩人的低語雖輕，紅璃卻似乎捕捉到了只言片語，她臉瞬間漲得通紅。

顧言干咳一聲，趕緊轉移話題，正色道：“約翰先生，我們有事相求。”

三人圍坐在石桌旁，侍女端上紅茶和英式點心。

約翰端起茶杯，輕輕啜飲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倫敦老爺們對紅茶的需求與日俱增，簡直像無底洞。但從中國出口的茶葉，卻越來越少，公司一直催著我，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顧言笑而不答，這事本來老宋倒是有貨源，可是這次得罪莽白，等他們逃離之后，也不知道敏素泰能不能把這事掩蓋下去。

雖說對不起老宋，不過也是無法之事，敏蘇泰家是緬甸旺族，他又是莽白心腹，或許能遮掩住此事，不至于連累到老宋。

“約翰先生，”顧言放下茶杯，開門見山說道：“貴公司目前在緬甸港口，有幾艘船停泊？或者說，每月能調度幾艘船？”

“每月有三艘五百噸級蓋倫帆船從加爾各答來，運送貨物。”約翰放下茶杯，藍眼睛里閃過一絲警覺：“顧先生，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顧言與紅璃交換了一個眼神，紅璃微微點頭，顧言深吸一口氣：“我們需要兩艘大船，不是運貨，是運送五百人，去南海臺灣！”

“五百人？臺灣？”約翰吃了一驚。

“顧先生，這不是小數目！要安全舒適地運送這么多人跨越南海，這起碼要兩艘千噸級蓋倫武裝商船才能做到。”約翰皺眉說道：“東印度公司，在整個亞洲海域，也只有三艘這種大船，它們承擔著最重要的遠洋貿易航線，是公司核心資產。”

“而且，這可不是小事。”他補充說道：“南海那片海域，有非常多的海盜。”他伸手做了一個夸張的動作。

“最關鍵一點，南海是荷蘭人和西班牙勢力范圍，我們英國人在那邊沒有補給港口！萬一途中遭遇他們武裝攔截或者海盜襲擊，損失一艘都是公司無法承受的災難！風險太高了！”他攤開手，顯得十分為難。

“我們可以支付黃金。”紅璃突然開口，聲音清冷而堅定。

“我們那來的黃金？”顧言忍不住用漢語提醒紅璃。

“緬甸佛塔上，還有莽白皇宮里，不是有很多嗎！”紅璃解釋完，隨后轉向約翰，用英語重復道：“約翰先生，我們可以支付黃金。二十磅黃金，是否足夠？”

約翰聽到“黃金”二字，眼神明顯亮了一下，但隨即迅速恢復理性。他摸著下巴，心算片刻，搖頭道：“二十磅黃金，按照當前的兌換比率，大約相當于一千五百英鎊。這筆錢確實不少。

但要雇傭兩艘千噸級蓋倫船完成這樣一次高風險、長距離軍事化運輸任務，僅僅船租一項，就至少需要三千英鎊！

這還不包括額外的保險費、船員的特別津貼、可能需要的護航費用以及沿途的補給開銷。您提出的金額，恐怕只夠支付三分之一左右。”

他頓了頓，看著紅璃眼中掠過的一絲失望，又補充道：“而且，我剛才說了，問題的核心不在于錢。

即使你們能付全款，東印度公司董事會也幾乎不可能同意把如此重要的核心資產——兩艘千噸蓋倫船——租借給私人進行這樣充滿未知風險的航行。

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公司戰略資產的安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