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袖珍斬狐劍。
“那是我的肉身。“賀雪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響起,“三百年前你親手封印的......“
碎石轟然砸下,林道長墜入無邊黑暗。最后感知到的,是腕上金線傳來賀雪逐漸消散的心跳。
黑暗如粘稠的墨汁包裹全身,林道長在下墜中聽見自己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忽然腰間一緊,九條虛幻的狐尾纏住他,減緩了墜落之勢。鼻尖嗅到熟悉的冷香——是賀雪身上那股帶著雪氣的檀香味。
“別動。“賀雪的聲音近在咫尺,卻虛弱得像是風中殘燭,“封印轉移...我撐不了多久...“
林道長感到后背的金色紋路開始發燙,那些從賀雪嫁衣轉移而來的符咒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游走。他反手摸向自己脊背,指尖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那根本不是紋身,而是被某種利器生生刻進皮肉里的古老咒文!
“砰!“
兩人重重摔在濕冷的地面上。林道長迅速捏起劍訣,桃木劍應召飛來,劍尖燃起幽藍火焰。火光映照出個巨大的溶洞,洞頂垂落著無數鐘乳石,每根石柱上都用鐵鏈懸掛著一具干尸。最詭異的是,所有干尸腹部都隆起夸張的弧度,仿佛懷胎十月的孕婦。
“這是...狐冢的養尸地?“林道長聲音發緊。他注意到那些干尸雖然已經脫水,但肚皮卻詭異地保持著彈性,時不時凸起尖銳的爪印。
賀雪蜷縮在一旁,嫁衣上的金線已經全部消失。她臉色慘白如紙,右手死死按著自己腹部:“鼠王...在我體內...種了東西...“
林道長掀開她的衣擺,倒吸一口涼氣——賀雪雪白的腹部浮現出暗紅色的狐爪印,五道爪痕中央還有個正在蠕動的肉瘤。更可怕的是,肉瘤表面浮現出張嬰兒面孔,赫然與血池里那些狐尾上的嬰首一模一樣!
“三百年前...你也這樣看過我的肚子...“賀雪突然詭異地笑起來,指甲突然暴長三寸,猛地刺向林道長咽喉,“記得嗎?夫君?“
林道長偏頭避讓,卻見賀雪眼中猩紅褪去,恢復清明。“快...用鎮魂釘...“她痛苦地蜷縮起來,腹部肉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它要借助我的身體...重生...“
洞頂突然傳來“咔咔“的斷裂聲。一具懸掛的干尸墜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從爆裂的腹腔中爬出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幼崽,崽兒眉心卻長著顆渾濁的人眼。幼狐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叫聲,瞬間引爆連鎖反應——上百具干尸如同熟透的果實般接連炸裂!
“狐嬰尸!“林道長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桃木劍上。劍身符文亮起刺目金光,他卻突然僵住——自己后背的封印紋路正在瘋狂抽取法力,轉眼間桃木劍就黯淡下來。
雪白的狐崽群如潮水涌來。賀雪突然撲上前,九條虛幻的狐尾展開成屏障。狐尾與尸崽接觸的瞬間,竟然開始同化——雪白的毛發迅速灰敗,尾尖接二連三地長出人臉肉瘤!
“用...這個...“賀雪嘔出口黑血,血中裹著枚生銹的銅鑰匙,“插進...胎記...“
林道長接過鑰匙的瞬間,掌心如同握住燒紅的烙鐵。鑰匙柄上刻著細小的八卦,其中“坎“位卻嵌著粒狐眼形狀的紅寶石。此刻寶石正發出妖異的光芒,與他后背的封印產生共鳴。
狐崽群已經突破屏障。林道長扯開道袍,將鑰匙狠狠按在賀雪腹部的狐爪胎記上——
“啊!!!“賀雪的慘叫震得洞頂碎石簌簌掉落。鑰匙如同碰到燒紅的鐵塊,瞬間烙進皮肉。肉瘤上的嬰兒臉扭曲變形,竟口吐人言:“林九淵!你第二次殺妻證道!“
猩紅的光芒從鑰匙與皮肉接觸處爆發。所有狐崽同時人立而起,腹部裂開,伸出沾滿黏液的人類手臂。林道長背后的封印紋路突然浮空,在溶洞頂部投射出巨大的八卦陣圖。陣圖正中央,緩緩浮現出一扇青銅門的虛影。
門上雕刻著九只相互撕咬的狐貍,正中央是個圓形的鎖孔。林道長福至心靈,猛地拔出賀雪腹部的鑰匙——帶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縷縷黑煙。黑煙在空中凝結成三百年前的畫面:
身著喜服的賀雪被鐵鏈鎖在祭壇上,而穿著茅山道袍的男子正將匕首刺入她丹田。畫面拉近,那道人轉過臉——竟與林道長一模一樣!
“這就是...真相?“林道長踉蹌后退,手中的鑰匙突然劇烈震動。溶洞開始崩塌,青銅門虛影卻越來越凝實。狐崽群化作血水滲入地面,在二人腳下匯聚成巨大的命理圖。
賀雪艱難地爬過來,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畫出殘缺的符咒:“門后...有你要的答案...也有...“她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口金色血液,“...我的心臟...“
鑰匙突然自動飛向青銅門。林道長抱起奄奄一息的賀雪,看著她腹部被鑰匙烙出的傷口——那里沒有流血,反而露出點點星光。
“記住...“賀雪的身體開始透明化,“你既是因...也是果...“
當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整個溶洞如同鏡面般破碎。林道長最后看到的,是賀雪徹底消散的身體,和從青銅門后伸出的、戴著茅山掌門戒指的蒼老手掌——
青銅門后伸出的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節上戴著一枚青玉扳指——正是茅山歷代掌門的信物。林道長瞳孔驟縮,那扳指他再熟悉不過,分明是現任掌門玄塵子從不離身之物!
“師……師父?”林道長喉頭發緊,本能地后退半步。
那只手卻猛地向前一探,五指如鉤,直取林道長咽喉!
電光火石間,一道赤紅符箓從林道長袖中激射而出,“啪”地貼在那只手掌心。符紙上的朱砂驟然亮起,燃起幽綠色火焰。那只手吃痛縮回,門后傳來一聲蒼老的悶哼,緊接著是鎖鏈拖地的嘩啦聲。
林道長心跳如鼓,方才那道符是他師父玄塵子親傳的“鎮尸符”,專克陰邪之物。可若門后真是玄塵子本人,為何會被茅山正統符箓所傷?
未及細想,青銅門突然劇烈震顫,門上的九狐浮雕竟開始蠕動,其中一只緩緩轉過頭,空洞的眼眶里淌下兩行血淚。
“林九淵……”九狐同時開口,聲音重疊如千人誦咒,“你終于來了……”
林道長頭皮發麻,這聲音他聽過——正是三年前昆侖山狐冢深處,那尊破碎的九尾狐石像發出的詛咒!
“轟——”
青銅門突然洞開,一股腥風撲面而來。林道長下意識橫劍格擋,卻被巨大的吸力扯入門內。眼前景象天旋地轉,待他穩住身形時,已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地下祭壇。
祭壇呈八卦布局,中央是一口血池,池中浸泡著數百具狐尸,每具尸體的胸口都被剖開,心臟不翼而飛。血池邊緣,九根青銅柱聳立,柱身上纏繞著銹跡斑斑的鐵鏈,末端鎖著一具披頭散發的枯瘦身影——
那人身著茅山掌教法袍,卻渾身皮膚潰爛,露出森森白骨。最駭人的是他的臉,半邊是玄塵子的容貌,另半邊卻覆蓋著灰白色的鼠皮!
“師父?!”林道長如遭雷擊。
枯瘦人影緩緩抬頭,腐爛的嘴唇蠕動:“孽徒……你終于來還債了……”
話音未落,祭壇四周突然亮起無數雙猩紅的眼睛。林道長定睛一看,竟是成百上千只人立而起的灰毛巨鼠,每只鼠爪中都捧著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血池沸騰,池底緩緩浮出一具水晶棺。棺中躺著一名女子,雪膚烏發,眉心一點朱砂,正是賀雪的模樣。可她的心口處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刻滿符文的青銅鑰匙。
“三百年前……”鼠皮人嘶啞道,“你用她的心……封印了狐族……”
林道長腦中嗡鳴,零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昆侖山巔的雪夜、狐族祠堂的喜燭、合巹酒中的劇毒、賀雪臨死前凄厲的詛咒……
還有最后,他親手剖開她的胸膛,取出的卻不是心臟,而是一顆流轉著九色光華的——
狐丹!
“不……不可能!”林道長踉蹌后退,后背的封印紋路突然灼燒般劇痛。他這才驚覺,那些符文根本不是刻在皮膚上,而是從他體內生長出來的!
“你以為……你真是林九淵?”鼠皮人詭笑,腐爛的手指指向血池,“看看你的倒影……”
林道長低頭,血水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一張半人半狐的面容!
“你不過是他用狐丹煉出的……一具替身!”
血池中的倒影扭曲變形,那張半人半狐的面容竟對林道長露出詭異的微笑。他踉蹌后退,后背封印紋路突然如烙鐵般灼燒,痛得他單膝跪地。
“現在明白了嗎?“鼠皮人扯動鎖鏈,腐爛的法袍簌簌掉落,“你不過是承載狐丹的容器......“
祭壇突然震動,水晶棺中的賀雪尸體猛然睜眼!沒有瞳孔的雙眼直勾勾盯著林道長,心口的青銅鑰匙突然自動旋轉,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林道長懷中的星盤殘片突然飛起,在空中拼成殘缺的八卦圖形。每一塊碎片都映出不同的記憶片段——
昆侖山巔的暴雪夜,真正的林九淵將狐丹拍入一名年輕道士天靈蓋;
茅山禁地的密室里,玄塵子對著鼠首神像三跪九叩;
賀雪被鐵鏈鎖在祭壇上,胸口插著的正是那柄袖珍斬狐劍......
“啊!“林道長抱頭慘叫,顱骨內仿佛有千萬根鋼針攪動。他的指甲突然暴長,指尖生出鋒利的狐爪,后背封印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在皮膚下游走重組。
鼠群突然騷動,捧著的心臟齊齊轉向水晶棺。棺中賀雪的尸體緩緩坐起,空洞的胸腔內傳出狐嘯般的回聲:“丹成......魂歸......“
玄塵子的鼠皮半邊臉突然剝落,露出里面跳動的黃鼠狼腦袋!那畜生尖嘯著掙脫鎖鏈,枯手直取林道長咽喉:“時辰已到,該物歸原主了!“
林道長本能地揮爪相迎,狐爪與枯骨相撞竟迸出火星。就在此時,他后背封印徹底崩裂,無數金色符文浮空而起,在祭壇上方凝成巨大的九尾狐虛影!
虛狐長嘯,聲浪震得血池翻涌。林道長七竅流血,卻感到一股古老的力量在經脈中蘇醒。他的瞳孔變成豎瞳,視野里一切都在扭曲變形——他看到玄塵子體內盤踞著三只鼠形惡靈,看到水晶棺底部刻著“鎖妖大陣“的陣圖,更看到自己丹田處那顆散發著九色光華的......狐丹!
“原來如此。“林道長開口,聲音卻變成男女混響的詭異音調。他抬手輕點,浮空的金色符文突然化作鎖鏈,將玄塵子牢牢捆住。
“你......“鼠皮人驚駭欲絕,“你不是容器!你是......“
“我是林九淵斬出的惡念,也是賀雪最后的魂魄。“林道長——或者說占據他身體的古老存在——緩步走向水晶棺,“三百年前那場大婚,本就是為了將狐族氣運......“
話未說完,祭壇突然塌陷!無數鼠尸從地底涌出,每具尸體的天靈蓋上都插著枚鎮魂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