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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封信 槍聲響起

親愛的彼得:

我終于提起了筆,準備給你寫第一封信了。放心吧,現在是深夜了,只聽得到蛐蛐一陣又一陣婉轉的歌唱聲,其他一切的一切都睡著了,沒有人會打擾我。

說句心里話,這得感謝你的父親彼得大叔和德蘭姆姆,要不是他們,我絕不會認那么多字讀那么多書,而且又怎么會在這里寫信給你呢?

哎,自從你跟著彼得大叔回國以后,我就煩悶極了,孤獨極了,整天都是懵懵懂懂、庸庸碌碌地過著日子。有時候看著深邃無垠的天空,心里也會感到空蕩蕩的,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反正心里一點兒都不痛快不舒服。

當然,彼得大叔和德蘭姆姆把我托付給了釀酒師傅“老酒胡”,我一點意見都沒有。因為他們一家人都很關心我,沒把我當外人看待,而且家里還有個小妹妹胡可兒,十分可愛調皮,老是粘著我玩。她常會拿點好吃的偷偷跟我分享,有時還會做個小鬼臉,逗得我大笑不已,這就減輕了我好一段時間的煩惱。

哦,忘記跟你說了,這“老酒胡”真名叫胡南,可能因為是從事釀酒生意吧,所以別人都叫他“老酒胡”,他的真名反而沒人叫了。彼得,你知道嗎?這“老酒胡”竟然要我叫他“舅爺”,說這樣才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還說這是為了我好,你說好笑不好笑?哎,寄人籬下,他說叫就叫吧,剛開始叫這個“舅爺”的稱呼時是有點兒別扭,但過了一些天后也就習慣了。一個人很容易就適應在習慣中,把日子過得單調無味。

彼得,我還是第一次寫這么多字,我的手有點兒累了,不過,我得堅持寫下去。你肯定想知道我在“老酒胡”家每天的生活是怎樣的吧?那你可以耐心一點,聽我慢慢地說。

就說說今天吧,不知道你那邊的太陽怎么樣,反正我們這里的太陽真的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整天都是無精打采的,到了傍晚的時候,它便渾身無力地趴在西頭的山崗上喘息,再一會兒之后,它困倦地瞧了瞧這個了無生氣的世界,便黯然地躲到山窩窩里去了。有人說,老天是公平的,其實不然,否則古人也不會有“東邊日出西邊雨”這種說法。

舅爺的夫娘我自然就叫“舅娘”了,自從我到了這個家以后,她對我就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我當然理解她的心情,畢竟一個普通的家庭平白無故地增加了一張嘴吃飯,在這多事之秋的日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她吩咐我到村頭的水井挑水去,在天黑之前把家里的水缸裝滿水。自從我到了舅爺家之后,這任務便是我的了。我一點兒意見都沒有,畢竟吃的是人家的飯,那總得干點活吧,否則你也不好意思,我怎能做一只寄生蟲呢?

我挑著水桶來到村頭的時候,沒見到有一個人影兒,只有那五六根風化得相當厲害的旗桿石仍然筆直地挺立在大門口,似乎在訴說著這個村子祖先們過往的光耀的歷史。看,那水井就在村頭大門坪的左邊,井圈用三塊紅砂巖麻條石砌成,水井周圍有五六個長條形的水池,也是用紅砂巖麻條石鑿成,平時村民可以在這里洗洗菜呀衣服什么的。不管是井圈也好,水池也好,都被時間磨得凹陷下去,變成弧形的了,早就沒有了開始時的棱角分明。不知為啥,村里的鄉親們都管這口井為“龍井”。聽說,遇到很特殊的天氣,譬如烏云翻滾,閃電雷鳴,暴雨連綿那樣的天氣,人們還真的能聽到“嗚嗚嗚”的龍吟聲在村子上空長嘯不止,村中長者便會帶著全村老少到祠堂燒香許愿,祈禱全村平平安安,風調雨順。反正我來到舅爺家后,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奇景。

聽舅爺說,要是在過去,這里一定是人流如鯽,熙熙攘攘的。原來前面不遠處是一條官道,官道旁邊就是我跟其他細佬哥一起常常游泳的墨江河。上游墟鎮甚至是鄰省鄰縣的商人要由北往南到縣城,甚至到更遠的韶州、廣州,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還都得從這里經過歇歇腳、打打尖,既帶來了人氣,也帶來了財氣。也因此,舅爺住的這個村當地人就叫“富村灣”。

可是自從天打雷劈的日本鬼子不請自來侵占了我們的小縣城后,這一切都變了,似乎他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而我們是他們的仆人。官道那邊,現在除了一叢叢搖擺不定的黑黝黝的竹林,以及一兩只不知名的鳥雀啾鳴一聲匆匆忙忙地從頭頂飛過去之外,這空曠的地方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你是知道的,我喜歡熱鬧,是個喜歡成天追著陽光跑的人。那時候在教堂,我們天天玩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自由得很,有時候還被你父親彼得大叔嚴厲地訓導,說這是上帝主宰的地方,不得吵鬧,否則他會降罪于我們。可是現在,哎,我的心里堵得慌。這人世間呀,似乎總有一只我們看不見的魔手,在改變著你認為不可能的一切。難道那只魔手就是你父親彼得大叔說的上帝嗎?哦,說著說著又扯遠了。

當我挑著水晃晃悠悠地回到舅爺家時,院子里的空氣已經迷漫著濃郁的酒糟的香味。你可別笑我,被酒的香味熏的時間久了,我也跟喝醉酒的人似的頭有些發昏發沉。呵,有時腳還會不聽大腦的使喚,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騰云駕霧了一樣呢!

舅爺家的院子用一米多高的土墻圍著,土墻四周堆滿了大小形狀不一的陶土酒埕,而院子中間并排放著兩口大水缸。不過,這兩口大水缸的水也僅夠用一兩天的。當我吃力地將水桶里的水倒進大水缸時,一個小女孩從廚房里探出小半個臉蛋叫喚我:“鐵蛋哥,吃晚飯啦。”

彼得,她就是胡可兒,有六七歲的樣子。她兩只黑眼睛忽閃忽閃的,扎著的兩條小辮子垂到了一邊,遮擋住山桃花似的半個臉蛋,真好看。舅爺其實還有一個孩子,叫胡杰,我僅見過他一面。聽說是到省城讀書去了,最近兩年都沒回過家,家里也無法打聽到他一點兒確切的音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舅爺、舅娘心里都掛念得很,可是又有啥辦法呢?

“可兒,飯都快涼了,你別理他了,我們先吃吧!別餓壞了肚子呢!”舅娘在里面責怪道。

胡可兒趕緊向我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后將頭縮了回去。

我故意提高了一點嗓音回應道:“妹妹,別等我啊,我挑滿水缸里的水再吃!”

彼得,你知道嗎?我這話其實是說給里面的舅娘聽的。一般來說,在天黑之前,我要把這兩只大水缸的水挑滿,好讓舅娘放心。

舅娘本是隔壁村子里一個做豆腐生意人家的女兒,因為看到舅爺忠厚勤勞,而且還有一門釀酒的好手藝,想想這也算是門當戶對,于是便將女兒嫁給了他。

我們這里有句俗話,叫什么來著?對了,就是“要想富,蒸酒磨豆腐”,其實生在亂世,這小本生意,哪里談得上富不富的,能不饑一頓飽一頓的,就算是好日子了!

我有點怕舅娘,她平時話不多,脾氣有點古怪,喜怒不形于色,這就好像一個平常的人要出門,卻遇到個陰冷天氣,很難看得出,老天爺究竟要不要下雨。

今天,也不知為啥?我發現她像是吃了什么火藥,說話一直都是沖沖的,冒著硝煙味兒。我想,舅娘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壓在心里,否則也不會這樣一整天都憂心忡忡、心神不寧的。

對了,舅爺一大早就進城里送酒去了,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要是以往,這個時候,他早就回來了。聽妹妹說舅爺今天是要送酒去那個什么日本鬼子的憲兵司令部。哦,對了,還要送給一個叫什么“沒田”(應該是梅田的音譯)的日本軍官那里去。

彼得,曾聽你父親彼得大叔說過,這小日本跟中國隔了一條海,是個很小的島國,土地真的很少。難怪這鬼子軍官的名字起得有點怪,叫“沒田”。不過我想,你家里‘沒田’不曉得去其他地方開荒嗎?怎么到我們中國來搶地啦?這些該死的汪洋大盜啊!難怪古時候我們中國人叫他們為倭寇。

我發現舅爺這人真是膽小怕事,日本鬼子分明是一些在中國干著燒殺搶掠壞事做盡的強盜,可他還老是去巴結他們,好酒好吃的送,嫌他們命不夠長嗎?有時候也有三三兩兩的日本鬼子專門來到舅爺家里喝酒取樂的,我的眼睛總會冒出火來,狠不得沖上去跟他們拼了這條小命。

可是,舅爺不一樣,他準會跟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一樣,像迎接“新姑爺”一樣,把他們迎進屋里坐好,好酒好菜招待。他就像一棵蔫了的茄子,把我拉到一個角落,攤開雙手無奈對我說:“我們就是一個雞蛋,你能夠碰得過硬梆梆的石頭嗎?”

彼得,你看看,這男人的血性哪里去了?對了,難道舅爺是別人口中說的那個“漢奸”?如果是這樣的話,彼得大叔可把我害慘了,我可成了漢奸走狗的親戚啦,這頭還抬得起來嗎?其他小伙伴都笑話我呢,說我沒有一點兒男子漢的骨氣。真的,一個人要是沒有了骨氣,那跟敷不上墻的爛泥巴有什么兩樣呢?

彼得,要是我父親在的話,我堅信,他絕對不會像舅爺這樣的膽小鬼。可是他究竟在哪里呢?他長得威武雄壯嗎?對了,他和我娘為啥這樣狠心把我丟到教堂門口,自己卻逍遙自在過日子去了?

你父親彼得大叔說,那是在一個很清冷的早晨,外面刮著寒風,依稀還下著冷雨,他本來是要趕著去鄉村傳教的,可是當他打開教堂的大門要邁出腳的時候,卻發現門口的檐廊下放著一個橢圓形的竹籃子,里面躺著一個用襁褓包裹得緊緊實實的嬰兒。他眺望著遠方的天空,用中指上下點了額頭和前胸,又左右點了左肩窩和右肩窩,這樣比劃著“十”字,說了幾句“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門”之類的話,就把我抱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還熟睡著呢。我的小臉蛋因為露在外面,已被凍得紅通通的,脖子上一條小紅繩子系著一個寶葫蘆狀的潔白色玉墜。襁褓里面有一張小紙條,歪歪斜斜地寫著兩行小字,一行寫著孩子的小名和出生年月:“鐵蛋,民國二十三年十月一日”;另一行寫著一句話:“愿主保佑我的孩子。”

彼得大叔說,他把我抱進了教堂,交給了在教堂修行的修女德蘭姆姆。你是知道的,德蘭姆姆慈眉善目,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她說當時撫摸了一下我胖嘟嘟的小臉蛋,憐惜地說道:“喲!你是上帝的子民,從前未曾蒙憐恤,現在卻蒙了憐恤。”

彼得,大人們總是為他們大人說話的。你父親安慰我說:“鐵蛋,世上哪有父母不愛自己孩子的?他們肯定有了自己的難處,才會把你寄養到我們天主教堂里,我想他們也會日日夜夜惦記著你的。”他認為我應該是一個教友的孩子,如果不是家里實在沒有活路可走,也不會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拋棄。

彼得,你父親真是個好人,他總會找得出理由去原諒別人的,甚至還會向上帝禱告:“寬容仁慈的主啊,孩子一定會悔過的,請原諒你的孩子吧!”不過,我想,那上帝如果真有能耐,那日本鬼子到處燒殺搶掠,為什么不降罪于他們呢?那些受苦受難的老百姓,上帝為什么不救贖他們呢?

不過要說彼得大叔傳的福音念的圣經,還有那個上帝一點都沒用好像也不全對。彼得,你還記得那天嗎?對,就是日本鬼子進城的那天。那天,天還麻麻亮,我們整個小縣城似乎還在睡夢中,突然警報聲大作,槍聲、炮聲不絕于耳,整個縣城硝煙彌漫,火光沖天,老百姓被嚇得像無頭蒼蠅,四散逃命。

大約過了半天時間,這零零星星的槍炮聲才停了下來,然后就聽說日本鬼子大搖大擺地進城了。這個時候,駐守縣城的國民黨軍警,還有縣長那些官僚們,早就丟下了全城百姓,逃之夭夭,跑得不見了蹤影。

那天,許多平民百姓擁入天主教堂尋求上帝的庇護,你的父親彼得大叔二話沒說,打開教堂大門盡可能讓他們躲了進來。當日本鬼子端著槍張牙舞爪要闖進天主教堂抓捕這些平民百姓的時候,彼得大叔毫無懼色地擋在了他們的前面,甚至鬼子那刺刀離他的胸口只有一個手指頭那么近時,他也面不改色。彼得大叔說,他是意大利人,意大利與日本簽訂過協定,是同盟關系。他還說:“教堂里面的都是上帝的子民,你們不得傷害他們。”

彼得還記得嗎?當時,你跟我都嚇得臉都變了顏色。真的,我真的佩服彼得大叔。日本鬼子一時被懵在那里,不敢張狂,因為這會涉及到日本與意大力兩個同盟國之間的外交關系。他們經請示指揮官某某一郎之后,不得不暫時選擇退了回去。天主教堂成了難民們一時的避難所。想不到,在關鍵的時候,彼得大叔天天念叨的那個虛無飄渺的上帝還真起了作用,救了我們城里數百個平民百姓的性命。

哦,彼得,你們那邊的天氣怎么樣,冷不冷啊?我們這里畢竟是在山區,只要太陽藏到山后,氣溫就會降下來,如果只穿一件單薄的衣服,就會感到有些冷。雖說現在已到了春天,可是這倒春寒天氣,風還會夾帶著些許寒意來作弄人們。

自從我到了舅爺家后,我是最怕晚上的。白天一切都是那么通透,干著活,心里也不會有亂七八遭的想法。可是到了晚上,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那蛐蛐又在無休止地吵鬧,吵得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于是各種各樣的想法就會爬進你的腦海中,折磨著你。我當然不怕黑暗,我怕的就是這種痛苦的折磨。我的父母究竟在哪呢?如果他們在身邊就好了,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看來,這樣苦難的日子,也得先熬下去再說。

你看,彼得,我真沒用,老是在說自己的事,都忘記問你了,你回國后都在干些啥呢?交了很多朋友吧?會不會還惦記著我呢?我到了舅爺家后,倒是結交了幾個好朋友,我會一一介紹給你聽的。

果然是一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我挑著最后一擔水要回家時,背后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喚我:“鐵,鐵蛋,快,快過來,過來。”

這樣結結巴巴說話的,那還用說,就是我們村的保長錢富貴的小兒子錢多多。這家伙舌頭有點短,跟他做事一樣,一點都不利索。我看見他從祠堂門口走了出來,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真煩人哪,要是平時我肯定是不會理睬他的。

“鐵,鐵蛋,彈,彈弓,我,我幫你,你修好了。”錢多多最怕我不理睬他,所以趕緊小跑著走了過來。自從他爸爸錢富貴做了日本鬼子的保長,錢多多這漢奸崽子就被全村的孩子們孤立了。你是知道的,一個人要是沒朋沒友的,那味兒可真不好受,干啥啥沒勁,吃嘛嘛不香,就是睡覺的時候,那床上好像都有很多狗虱子在咬你。

彼得,那把彈弓就是我們一起到墨江河打水鴨子時用的,有一次,我們到教堂鐘樓去打小麻雀時,你用力過猛了,把皮筋都拉斷了。彼得,你知道嗎?這彈弓可是我的貼身武器呀,有了它我才能在大伙兒當中壓住場子,我老大的地位才不會被別人撼動。

真想不到,錢多多知道后,說他有辦法修好。原來他家有商船,廣州、韶州常常跑,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弄點兒皮筋不算啥子事。我當然曉得這個漢奸崽子是在討好我,便假裝客氣地推辭了一番,然后就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滿足了他這個小小的愿望,就當是漢奸崽子為他父親犯下的惡行做點補償吧!

我從錢多多手中接過彈弓,試了試手勁。嗯!韌性十足,能拉一個滿弓。比以前那個時候,更柔軟更有勁道。我又從地上拾起一塊黑色圓滑的小石子裝在皮兜上捏住,瞄準遠處大榕樹一個黑點,右手猛地一拉,但聽見“嗖”的一個響亮的呼嘯聲,一個鳥窩就從樹上飄飄搖搖地往地上掉了下來。

我大大方方地給錢多多露出了一絲兒笑容,表示對他的獎賞。真的,這已經夠了,很夠了,我看到這漢奸崽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怕著呢,怕我不跟他玩。

“鐵蛋,你這是干什么呀?我正要上去取鳥蛋呢!”濃密的樹葉里傳出了一個尖細刺耳的聲音。其實,我早就發現有一個人影在大榕樹上,但見一個瘦削的身影就像猴子一樣“噔噔噔”幾步從樹上滑溜下來了。

彼得,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另一個好朋友啦,他就是丁當。說起這丁當,真的像個小猴子,有一股靈巧勁兒,很討人喜歡。可是這家伙平時頭發跟雞窩一樣,臉兒又被太陽曬得黑不溜秋的,笑起來那殘缺不齊的牙齒還會一顫一顫地,準讓你反胃不可。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倆人不是冤家不聚頭。見丁當來了,錢多多扭頭就想走。

“我來了,你這‘小漢奸’怎的就走了呢?”丁當追了上來用挑釁的口吻說道。

論身高,丁當比錢多多高了一節手指;論身材,錢多多又比丁當胖了一點兒,兩個人是半斤對八兩。在我的主持下,他們曾經有過三次較量,一次在墨江河,一次在草地上,還有一次是在曬谷場。這三次比試,有在水里的,有在陸上的,錢多多輸了兩次,贏的那一次其實也有點兒不光彩,當時丁當的腳被一叢雜草給絆了一下,結果身子失去了平衡,才輸給了他。錢多多最后只能甘拜下風。

“你說,說誰是,是‘小漢奸’?”丁當的話戳到了錢多多的痛處,他最氣的就是人家這樣叫他,“是呀,你不是,是小漢奸,可你,你爸呢?你,你娘呢?你家的,船呢?”錢多多反擊時因為心里一激動,說話更加結巴起來。

“你敢罵我爸,罵我娘?我叫你好看。”丁當話沒說完,沖上去就是一拳。

彼得,你可能不知道,丁當的父親丁有義真的是個英雄,骨頭要比錢多多的父親硬朗得多。可是,你骨頭再硬能硬得過日本鬼子的刺刀嗎?結果鬧到最后,丁當家的大貨船不但被鬼子搶了,他父親也吃了槍子兒。他娘為了保住自己潔操,不讓鬼子糟蹋,也往墨江河一躍,一骨碌跳河輕生了,丁當就此跟我一樣成了孤兒。

哎,這日本鬼子真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都是些挨千刀的,來到中國不曉得毀掉了我們多少好端端的家庭。

當時墨江河畔還停著錢多多家的船只啊,他父親錢富貴跟丁有義說起來算得上是好朋友。因為都是船幫的,平時走船的時候他們同進同退,互相幫忙。可他識時務啊!見此陣勢,腳脖子一哆嗦,腿肚子一軟,馬上就跟孫子一樣跪在了日本鬼子的面前。

人們都說有骨氣的人只拜天拜地拜祖宗,其他什么都不能拜,可是錢富貴不然,為了保住自己和全家老小的性命,他把鬼子當祖宗給拜了。全村人背地里都罵他認賊作父,是大漢奸,沒有一點兒出息,讓人瞧不起。

當然,丁當和錢多多本來是在水中一起長大的哥們,這情誼自然也就到此結束了。錢多多的父親看丁當可憐,心中有愧,也想接丁當到家里來跟錢多多作個伴,算是積點陰德,可你曉得,丁當的脾氣跟他父親一樣犟,寧愿吃千家飯,穿百衲衣,也不愿去他家過茍且偷生的漢奸日子。

錢多多雖然也恨父親沒點男子漢的氣概,可是他也理解他的難處,在刺刀、子彈面前,有出息又能頂個卵用?唉,讓人瞧不起就瞧不起吧,眼睛長在別人身上,這是沒辦法的事。只要別人不叫他“小漢奸”,他是一點兒都不會在乎的。可今天丁當也真是,他腳哪里痛就往哪里踩,錢多多怎么服氣呢?

錢多多沒有提防,左胸挨了丁當一下,隱隱作痛。他立馬回了丁當一腿,就這樣,兩個人你來我往,像是氣紅了眼的公雞,在我的面前纏斗在一起。

我硬生生地將他們分了開來,然后罵道:“你們這是干啥呢?要是見到日本鬼子來了的話,有這股子狠勁嗎?”

“嗯,要是鬼子來了,我跟他們拼命。”丁當氣哼哼地說道,“可是有的人呢,那身子可是爛泥巴做的,早就攤倒在地啰!”

“攤倒就攤倒唄,那又怎么樣,跟你有什么關系?”錢多多揩了一下鼻涕,很不屑地說道。

“你就是軟骨頭,就是‘小漢奸’!”丁當罵著罵著就唱了起來:

“日頭落嶺過坳背,

唱只山歌送多多;

俉系漢奸日本崽,

要把壞事做一籮;

雷打刀劈唔為過

晨朝變成爛田螺,

——爛田螺。”

“我就,就是,是爛田螺,就,就是‘小漢奸’,怎,怎么啦?”錢多多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多多,要真的是成了‘爛田螺’,你可別怪我修理你啦!”我捏著錢多多的耳朵說道。

“哎,哎喲!鐵,鐵蛋,蛋哥,我,我是,是開玩,玩笑的,誰叫丁當這樣罵我呢?”錢多多痛得踮起了一只腳,咧開了嘴。他怕我不理睬他,趕緊答道。

“小漢奸,怕了吧?”丁當見到錢多多那衰仔一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彼得,正當我跟兩個好朋友一起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你知道嗎?“呯——呯呯——”,突然由遠而近,傳來了一陣急促而清脆的槍聲,撕破了這即將被夜色覆蓋的鄉村的平靜,有幾只狗緊張得跟著狂叫起來。

“啾——啾——”,一群不知名的小鳥撲哧哧從大榕樹竄向天空,慌亂地拍著翅膀往村后方向飛走了,一會兒就消失在夜色中。

一說到日本鬼子,鬼子真的就來了,真邪門啦!丁當驚得一時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我也下意識地放開了錢多多的耳朵。錢多多蹲在地上身體像篩糠一樣不停地啰嗦。

“鬼子真的來了,快,快跑,快藏起來。”現如今最要緊的是保命,我往大榕樹那邊一指,拔腿就跑。

彼得,對于鬼子進村,我們實際上都習慣了。那些討厭的日本鬼子、漢奸特務,時不時就會下到村里來騷擾鄉民,借故搜查什么抗日分子,放一陣子槍,再搜刮搶掠一通后,就大搖大擺地回城里去了。所以先藏起來,等鬼子們走了,我們就再出來過正常日子。

丁當這時候醒悟過來了,一溜小跑跟了上來,可是錢多多雙腳卻似釘在了地上,一點都動不了。他這個“小漢奸”倒不是怕鬼子,而是怕那子彈的“嗖嗖”聲,只要聽到這聲音,他的腿就會軟得像糯米糍粑一樣,站不起來,無法動彈。

我跑了回來罵道:“你這個軟骨頭!”說完拉著他繼續往大榕樹那邊跑去。

彼得,看到這里,你肯定會感到很緊張,為我們的生命安全感到擔憂。其實你一百個放心,因為這棵有五百歲樹齡的大榕樹有一個小秘密,它的樹干是完全空心的,它里面藏三四個像我這么大小的孩子一點都不擁擠。平時,我們還在里面玩過藏貓貓的游戲呢。當然日本鬼子來了,絕對不會料到有人藏在樹洞里面。

喲!剛才聽到有公雞打鳴的聲音,已經是下半夜了,我也有著實有點困了。彼得,要不先寫到這里吧!反正以后有什么有趣的事我都會寫信給你的。

再見了。

你的好朋友鐵蛋

一九四四年九月五日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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