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宴在一片陰霾中草草收場。

金蓮教死灰復燃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洛水兩岸。

拓跋宏帶著神色恍惚的拓跋青竹憤然離席，只留下滿地狼藉的宴席。

昭陽公主獨坐高位，纖指緊攥扶手，指甲幾乎要嵌入金絲楠木中。

金蓮教此舉，無異于當眾扇了她一記耳光。

“清霜！”她聲音低沉得可怕。

“此事交由神衣門全權查辦！”

頓了頓，又補充道：“眼下正值兩國議和關鍵時期，絕不能因此再生事端。”

沈清霜單膝跪地，抱拳領命：“清霜明白，稍后便稟報叔父！”

她瞥了眼地上的刺客尸體：“這幾具尸首，也需帶回門中查驗?！?

昭陽公主疲憊地揮了揮手，往日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都退下吧，本宮……需要靜一靜?！?

陸塵與沈清霜并肩而行。

沉默許久，沈清霜忽然開口：“沒看出來，你對那位郡主倒是上心得很?！?

陸塵腳步微頓：“有嗎？”

他摸了摸鼻子訕訕道：“不過是本能反應罷了，換作旁人，想必也會出手相救。”

他望向眼前洛河水面，語氣忽然嚴肅：“若她真有個閃失，兩國戰火重燃，不知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這恐怕……正是金蓮教想要看到的。”

沈清霜抿緊雙唇，指節在劍柄上泛白。

她很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

陸塵說得冠冕堂皇，字字在理。

可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澀，卻怎么也壓不下去。

“陸哥哥！沈姐姐！”

遠處傳來清脆的呼喚，只見楊柳踮著腳尖在人群中揮舞著小手。

瓊林宴的騷動早已驚動四方，街巷間議論紛紛。

當金蓮教三字傳入耳中，不少年長者頓時面色煞白。

那段血腥記憶，至今仍是許多人的夢魘。

來自邊陲的楊柳卻一臉茫然，再加上年歲小，自然不知這其中的密辛。

只是歡快地跑到兩人跟前，一把牽住沈清霜的衣袖：“沈姐姐，你們沒事吧？”

她敏銳地察覺到沈清霜神色不對，“你……不開心嗎？”

沈清霜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揉了揉楊柳的發頂：“姐姐沒事。”

她頓了頓：“我有要事去辦，你跟著陸哥哥繼續逛吧?！?

楊柳乖巧點頭：“那姐姐小心些。”

她隱約感覺氣氛不對，卻懂事地沒有多問。

沈清霜轉身離去，也沒和陸塵打招呼，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陸塵。

那背影帶著幾分倔強，幾分落寞，看得陸塵搖頭苦笑。

待沈清霜走遠，楊柳歪著小腦袋，一雙杏眼直勾勾盯著陸塵，目光灼灼得幾乎要在他臉上燒出個洞來。

“丫頭，看什么呢？”陸塵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偏過頭去避開那探究的視線。

楊柳小嘴一撇：“陸哥哥心虛了！”

她雙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樣，“方才定是發生了什么！”

“小丫頭片子懂什么……”陸塵正欲搪塞，忽聽一聲清喚。

“陸公子！”

轉頭望去，只見宋玉淑一行人款款而來。

隋灃快步上前，滿臉欽佩：“陸公子那首《滿江紅》當真絕妙！字字珠璣，豪氣干云！”

陸塵擺手笑道：“一時興起之作，不值一提?！?

宋玉淑美目流轉，繼而又問道：“聽聞宴上出了變故？”

“嗯?！标憠m神色一肅：“金蓮教余孽行刺，目標則是公主與拓跋郡主，好在都無大礙。”

隋灃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挑起兩國戰火？！”

“兩國如今剛剛步入和平，可萬萬不能再陷入戰火之中?！?

眾人沿洛水緩行，月色下談論著這樁驚變。

雖知金蓮教之事關系重大，但終究是朝廷該操心的，他們這些江湖中人，也只能靜觀其變。

夜色漸深，小院里只余蟲鳴聲聲。

沈清霜仍未歸來，陸塵便與楊柳在院中石桌旁對坐。

兩只剛出爐的燒雞油光發亮，香氣在晚風中飄散。

楊柳雙手捧著雞腿，啃得滿嘴油光：“要是天天能吃這個，讓我巡街到天亮都成！”

她鼓著腮幫子，眼睛幸福得瞇成月牙。

以她那點微薄月俸，這等美味確是難得一嘗。

陸塵笑著搖頭：“燒雞雖好，可也不能貪嘴?！?

“為嘛？”楊柳歪著頭，嘴角還沾著芝麻粒。

“因為……”陸塵話未說完，院門吱呀一聲輕響。

兩人同時轉頭，只見沈清霜倚在門框上，月光下的臉龐透著疲憊，官服下擺還沾著未干的血跡。

“沈姐姐！”楊柳跳起來，油乎乎的小手在衣襟上胡亂擦了擦，飛奔過去。

沈清霜默默坐到石凳上，抓起剩下的燒雞便吃，動作雖快卻仍保持著幾分優雅。

待幾口熱食下肚，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些血色。

待她恢復些元氣后，陸塵低聲問道：“如何？”

“抓了幾個雜魚罷了，倒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纏?！鄙蚯逅亮瞬磷旖?，語氣平淡。

聽到她這么說，楊柳頓時松了一口氣。

剛剛陸塵給她講解了一番這金蓮教，聽了之后，她不免為沈清霜擔心起來。

“明日帶他們到驛館那邊，給人家賠罪。”最后一句話沈清霜咬字極重，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需要我同去嗎？”陸塵順口問道。

沈清霜手中雞骨頭咔地斷成兩截。

“怎么？半日不見就如隔三秋了？”

她冷笑一聲，“好啊，明日同去，正好讓那位郡主瞧瞧，咱們的崔不修崔大俠，如今是何等風采！”

說完拂袖而去，也不去理會陸塵的臉色，只留下半截雞骨在石桌上打轉。

“完嘍，你把沈姐姐惹生氣了?！?

楊柳啃著雞腿，突然眼睛一亮，像發現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

她神秘兮兮地湊近陸塵，油乎乎的小手擋在嘴邊：“陸哥哥，我告訴你個秘密~”

她眨巴著大眼睛，模仿沈清霜冷若冰霜的表情，“沈姐姐生氣的時候，左邊眉毛會比右邊高那么一丟丟~”

說著還用手指比劃了個小小的距離。

她晃著腦袋，低聲道：“剛才呀，沈姐姐左邊眉毛都快要飛起來啦！”

說完還做了個夸張的挑眉動作，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哎喲！”

一個彈指精準命中楊柳的腦門。

小丫頭捂著額頭，卻見陸塵板著臉道：“還不快去洗漱睡覺！”

楊柳吐了吐舌頭，油乎乎的小手在陸塵袖子上蹭了蹭：“知道啦知道啦~”

她蹦跳著后退，做了個夸張的鬼臉。

“我可知道，某些人呀，心里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話音未落，人已經像只小兔子般躥了出去，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院子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