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青竹回到驛館時，蛇婆與雷公正在庭院石桌旁對弈。

蛇婆枯瘦的手指拈著黑子，正要落子，忽見郡主魂不守舍地踏入院門，那枚棋子啪地砸在棋盤上，驚飛了枝頭幾只麻雀。

“郡主？可是在那公主府受了什么欺負？”雷公立刻站起身，銅鈴般的眼睛瞪得老大。

儼然一副要去為拓跋青竹討回公道的模樣。

要知道，今早拓跋青竹出門時還神采飛揚。

為能拜會大貞才女昭陽公主而精心打扮，連佩劍都換了新的狼首劍穗。

誰曾想歸來時，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卻黯淡得像是被烏云遮住的月亮。

“你們說……”

拓跋青竹指尖輕顫：“世上當真會有如此相像之人嗎？”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明了。

自那姓崔的小子離開后，他們看著長大的小郡主就像變了個人。

往日策馬揚鞭的颯爽英姿不見了，常在練武場一坐就是整天，望著天空發呆。

蛇婆還記得，有次深夜經過郡主屋前，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那混賬東西……”雷公拳頭捏得咯咯響，銅鈴眼中怒火燃燒。

蛇婆雖未言語，但眼中怒色早已說明一切。

他們視若己出的郡主，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蛇婆瞇起三角眼：“郡主莫不是見到那小子了？”

待拓跋青竹將今日之事道來，雷公猛地拍案而起：“定是那忘恩負義的崔不修！”

蛇婆卻按住暴怒的同伴，陰惻惻道：“有意思……裝不認識？老身倒要看看，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雷公霍然起身，腰間銅錘叮當作響：“郡主稍候，老夫這就去把那忘恩負義的小子綁來問個明白！”

“站住！”拓跋青竹一聲清喝，方才的恍惚神色一掃而空。

“誰也不許去。”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見狀，兩人站在原地，對視一眼，也不再言語。

……

洛神賞這日，洛京城仿佛被春風喚醒的畫卷。

晨光熹微，薄霧還未散盡。

朱雀大街兩旁的茶樓酒肆就已支起了彩棚。

賣花姑娘挎著竹籃，新摘的牡丹還帶著露水。

書販推著獨輪車，車上的詩冊墨寶摞得老高。

達官貴人的轎輦綴著金鈴，叮叮當當從青石板路上碾過。

文人墨客三三兩兩，寬袍大袖被晨風吹得鼓蕩。

偶爾有快馬飛馳而過，惹來一陣驚呼。

空氣中浮動著槐花香、墨香，還有剛出籠的桂花糕甜香。

整座城都沉浸在節日的歡愉里，連護城河的水流聲都顯得格外輕快。

陸塵早起換了身靛青長衫，腰間玉帶上懸著一方小印。

沈清霜一襲月白勁裝，發間只簪一支青玉筆，英氣中透著書卷味。

楊柳更是興奮得小臉通紅，穿著新做的藕荷色襦裙，在兩人身邊轉來轉去。

“走啦走啦！”小丫頭拽著兩人衣袖。

“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賞花啦！”

三人融入熙攘人流，向著洛水之濱的盛會而去。

春風拂過，吹落滿城飛花。

一路上，楊柳掰著手指頭規劃：“上午先去賞牡丹，聽說今年有株墨玉千葉開了并蒂花！然后去看花魁游街……”

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對于這幾日的行程，可以說是如數家珍。

洛水兩岸果然人山人海。

才子們在水榭吟詩，引得姑娘們掩唇輕笑。

畫舫上歌女撫琴，樂聲隨波光蕩漾。

最熱鬧處當屬那株傳說中的墨色牡丹，層層疊疊的花瓣如潑墨山水，引得游人爭相題詠。

“洛京風光，果然不負盛名。”陸塵望著眼前繁華，不禁輕聲感嘆。

水榭回廊間，才子揮毫潑墨，佳人團扇輕搖。

畫舫上琵琶聲聲，揉碎了滿河金光。

那株墨牡丹前，白發老翁與垂髫小兒同賞，文人雅士與市井百姓共贊。

這般太平景象，饒是陸塵，也是心生感慨。

他伸手接住一片隨風飄落的花瓣，忽然想起邊關往事。

同樣的春風，吹到玉門關外，怕是要晚上半月，其中怕是還夾著些砂礫。

“陸公子，好巧。”

清越女聲從身后傳來，三人回頭，只見宋玉淑一襲淡紫羅裙，帶著幾位太道院弟子款款而來。

隋灃抱拳一禮，眼中帶著幾分敬色。

“宋姑娘，這么巧。”陸塵笑著還禮，“太道院也來賞花？”

“洛神賞這等盛事，豈能錯過。”宋玉淑正要再說，忽聽不遠處一陣騷動。

幾個錦衣公子正圍著賣花女推搡，為首的折扇一展：“小娘子，陪本公子喝杯酒，這些花本公子全包了！”

那姑娘嚇得連連后退，竹籃里的鮮花撒了一地。

楊柳氣得小臉通紅，沈清霜眼睛微微一瞇。

陸塵嘆了口氣，好好的賞花日，偏有人要掃興。

就在這位滿身酒氣的公子哥的咸豬手即將碰到賣花女衣袖的剎那，一道凌厲勁風破空而來。

啪！

這一道勁氣不偏不倚擊中他手腕，力道之大，讓這位紈绔子弟踉蹌著倒退三步。

他捂著手腕哀嚎，那處已然腫起個核桃大的包，紅得發紫。

“誰？！哪個不長眼的敢放肆！！”這公子哥疼得齜牙咧嘴，抬頭正要怒罵，聲音卻戛然而止。

不遠處涼亭中，幾位男女憑欄而立。

最引他注意的，自然是其中的三位美人。

眼前三位女子各有千秋。

左邊那位白衣勝雪，眉目如畫卻冷若冰霜，腰間佩劍寒光凜冽。

中間紫衣女子溫婉如玉，自帶仙氣。

右邊的小姑娘身穿藕荷色襦裙，嬌俏可人，杏眼圓睜的模樣更添幾分靈動。

饒是他見多了美女，也被其吸的挪不開眼睛。

陸塵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淡淡道：“這位公子，今日洛神賞，此番行為未免有些下作。”

這位公子哥金冠歪斜，用折扇指著陸塵鼻子：“你算什么東西？知道本公子是誰嗎？知道我爹是誰嗎？”

他噴著酒氣，唾沫星子漫天亂飛。

陸塵搖了搖頭：“這我還真不知道。”

“我爹是禮部侍郎趙士德！識相的就滾遠點！”

他身后幾個跟班也哄笑起來，其中一個還故意踩爛地上的鮮花：“就是！我們趙公子看上這村姑是她的福氣！”

趙公子得意洋洋地抖開折扇，上面風流才子四個大字歪歪扭扭，活像幾條爬行的蜈蚣。

他伸手就要去拽那賣花女：“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本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