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一切安好,世子爺不必憂心。”
謝清和的目光仍然落在面前的劍鞘之上,其上花紋繁復(fù),劍柄處仿照越王劍鑲嵌了綠松石。謝清和不覺間勾起唇角:“那就替我給母親帶個話,目前一切順?biāo)欤鼐┲諔?yīng)該是近了。”
黑影應(yīng)下,正欲離開時又被謝清和叫?。骸皩α?,下次來,記得帶上母親在閨中時的香方?!?
展十一在門外靜靜等待,直至黑影退出才走進屋子。
謝清和已經(jīng)回到了榻上,照例捧著一卷書。
這是等著展十一報告的意思了。
展十一立在一側(cè):“如世子爺所料,祝姑娘得了賞賜,給今日伺候的人都送了些,其中以明月、宛兒處送的最多……”
展十一是個直腸子,鮮少有吞吞吐吐的時候,他這一猶疑,惹得謝清和抬頭,饒有興味地問道:“你怎么還欲言又止的?”
展十一皺眉:“只是,霓裳那里,她沒有送?!?
“因此,霓裳特意去了小香房,二人有了口角?!?
謝清和愣了下。
前幾日展十一來報,還說祝繁音有意討好霓裳,不過幾日,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謝清和翻過一頁書,倏然笑開。
討好不成便不再糾結(ji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個祝繁音,還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誠王的事結(jié)束,云溪苑中便清閑許多。
祝繁音總記掛著湯媽媽那里的事情,早早從謝清和的賞賜里挑了一些成色上等的珠翠,趁得空同明月打了招呼,便趕忙去了前院。
今日天氣晴好,寧玉正指揮著幾個小姑娘晾曬前些日子里備好的梅花花瓣。祝繁音悄悄走過去,趁其不備,從背后遮住了寧玉的眼睛。
“誰啊?竟敢……”寧玉一句話沒說完,突然嗅到來人衣袖里清淡的香氣。她著急忙慌地扒拉開覆在眼睛上的手,嗔怪道:“祝繁音!你好幾天不來見我!”
說話間,又拉著祝繁音去了屋內(nèi),幫她倒好了茶水。
祝繁音顧不上喝茶,先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擺開:“若不帶點好東西回來,我可害怕你不讓我進來?!?
寧玉佯裝生氣:“好你個祝繁音,不找我還編排我!”
二人笑作一團,寧玉突然抓著她的手,面色憂慮:“我聽宛兒說,你剛過去就被世子爺責(zé)罰,可還要緊?”
祝繁音搖頭:“自然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站在這兒呢?!?
寧玉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好,對了,我去遣人叫湯媽媽回來?!?
不多時,湯媽媽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門外,手上端著木盤。
祝繁音二人趕忙去接,被湯媽媽避開:“這點事還用不著你倆?!?
那是一碗剛燉好的紫蘇湯。
湯媽媽推到祝繁音面前:“你平日里就好這口。云溪苑里不比這邊自在,有些日子沒喝了吧。”
祝繁音偷偷吸了吸鼻子,抱著湯媽媽的腰撒嬌:“我就知道,湯媽媽總是最記掛我的?!?
“快趁熱喝吧?!?
祝繁音一邊喝湯,一邊看了一眼寧玉:“湯媽媽,我有事要跟你說?!?
多年默契,寧玉秒懂,立刻起身去了門外,臨關(guān)門前還不忘擠眉弄眼:“放心,有我呢?!?
祝繁音抓著湯媽媽的手,喉頭艱澀:“湯媽媽,當(dāng)年我進侯府,你有去打聽過我的身世,對嗎?”
此事確實有。
但是祝繁音不該知道。
湯媽媽猶豫須臾,盡管并不愿意讓祝繁音知道,她心底的傷痛早已經(jīng)被人知曉,但望著祝繁音的眼睛,她終究偏過腦袋,點了點頭。
祝繁音松了口氣。
她靠在湯媽媽胸前:“湯媽媽,我知道你去打聽是關(guān)心我愛護我??墒墙裉?,我有不情之請。”
“我身世復(fù)雜,大仇未報之前,這必須是秘密。倘若往后真有人到湯媽媽這里問起我,便說我是五年前寧州通判的家生奴才。”
湯媽媽知曉事關(guān)重大,連忙點頭:“你放心的,我都曉得的?!?
祝繁音松了口氣。
湯媽媽的懷抱溫暖,她忍不住想,若是當(dāng)日家里沒出事,如今的她又該是什么樣子。
大約不必如現(xiàn)在一般殫精竭慮吧。
思及此,祝繁音趕緊打住,拋開雜念,靜靜享受這一刻安寧。
許是白日里去見了湯媽媽,夜里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擾得人無法安眠。
祝繁音實在睡不著,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去院中走走。
云溪苑的夜晚從來是安靜的,回廊下零星掛著幾盞燈籠,和著月光破開黑夜,映出一角光亮。有一盞燈掛的巧妙,光影正落在廊下的梅花上。
于是花影搖曳,好不風(fēng)雅。
祝繁音循著花影過去,卻見謝清和正獨自一人坐在花樹之下,抬頭望天,似乎正在看月亮。展十一難得的不在身側(cè)。
謝清和裹著狐裘,被清寒月光罩著,平白便多了些孤單。
祝繁音放輕了動作,悄悄走到了謝清和身側(cè),坐在了地上。
謝清和聽見動靜,偏過腦袋看她一眼,彎了唇角:“你也來看月亮?”
平心而論,霓裳會喜歡謝清和,并不算是怪事。
即便拋開身份地位,謝清和單憑這張臉,就有讓女子折心的本事。
祝繁音看得有些發(fā)愣。
所幸謝清和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應(yīng):“冬日的月亮其實不大好看,比起夏天的,總是陰寒了些。”
祝繁音回過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失態(tài),有些尷尬的別過眼去:“我……我是睡不著?!?
語畢又忽然覺出了不對。
哪有人會在寒冬臘月的深夜,跑出來看月亮。
祝繁音再去看時,謝清和已經(jīng)低下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分明和她一樣,也是不能安眠才到院中來的。
祝繁音心下微動。
她剛來云溪苑時,也曾在月光下見過謝清和。
彼時她渾身疲乏,也未曾注意,現(xiàn)如今想來,那時的謝清和,大概也和今日一樣夜不能寐。
僅她撞見的就有兩次,那在謝清和的人生里,這樣的夜晚又有多少次呢?
自近日與謝清和打交道以來,她時時記得謝清和是主子,是深陷泥潭的她所能握緊的唯一一根藤蔓,卻似乎忘記了,這位世子爺,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