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起的突然,吹得枝頭梅花簌簌。
謝清和咳出聲,祝繁音趕忙伸手幫他掖緊狐裘:“世子爺,夜里風涼,我送您回去吧?!?
謝清和沉默須臾,抬頭回應:“無妨,推我去廊下吧?!?
回廊四面透風,其實和此處并無區別。但做主子的堅持如此,祝繁音也只能遵從。
謝清和又在看月亮:“其實我小時候,并不喜歡看月亮。那時候宮里頭辦賞月宴,母親帶著我去,趁著大人們望月作詩,我偷偷跑了出去,撞見了正在找蛐蛐兒的誠王。”
他似乎只是想傾訴,回憶的往事于他而言是很美好的回憶,祝繁音看到謝清和臉上的笑,只是這笑容未能維持多久:“后來……后來生了病,哪里也不能去,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跑出來就只能看月亮,陰晴圓缺變了又變,慢慢地就學會了看月亮猜時間?!?
祝繁音想安慰他,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干巴巴擠出來一句:“明日里奴婢為您調一爐安神香,對睡眠有所助益,就不必看月亮了?!?
這話說的實在不高明,甚至有些壞氣氛,謝清和卻很受用:“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再起風時,祝繁音已經不打算再聽謝清和的指揮。
她幾乎是有些固執的推著謝清和往臥房去,待送到床邊,又犯了難。
謝清和不良于行,平素以輪椅代步,以往總有展十一陪著,不方便處自然都好解決??扇缃裆罡胍沟?,總不至于因此去把展十一叫來,可若不去叫,要如何將謝清和送到床上去?
見祝繁音半晌不動,謝清和輕咳一聲,眼神里頗有些意味深長,提醒道:“繁音,我該休息了。”
“啊……哦?!弊7币粢娞颖懿怀?,索性死馬當活馬醫,一只手墊在謝清和后頸,另一只手正打算從膝下穿過,就被謝清和緊急叫停。
“停下!”謝清和聲音有些急促,耳朵尖有些似有似無的紅暈:“不必如此,你扶著我就行?!?
祝繁音也有些赧然,自然乖乖執行。
這么一通折騰,祝繁音也有些疲乏,安置好世子爺之后,便趕緊告辭回了房。
她甫一離開,謝清和便直起了身子,對著屏風之后的暗處沒好氣道:“人都走了還藏什么,快出來吧?!?
果然有人影自屏風后走出。
展十七憋著笑:“見過世子爺?!?
“既然都過來了,方才為何不出來?”
展十七一本正經:“自然是怕壞了世子爺的好心情?!?
實則是他也未料到,那位新來的祝姑娘,個頭不大,心氣兒倒不小,連世子爺都敢抱。這怕是世子爺這幾年來,最尷尬的時候了。
謝清和:“……”
謝清和:“你今日最好是有要事?!?
否則定然吃不了兜著走。
他幾乎是惱羞成怒,甚至有些想念展十一的蠢笨了。
所謂安神香,多是取些寧心靜氣的香料制成,如沉香、檀香等。無論從前在自個兒家中,或是后來到了侯府,安神香算是祝繁音做的最多的一種,可到謝清和這里卻犯了難。
這位世子爺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差,香方稍有更改都反應頗大,要怎么準備這一味安神香,祝繁音還真有些無從下手。
她想的入神,連宛兒進來都無知無覺。
宛兒湊上前來,看她發呆,伸手在她面前一晃:“魂兮歸來!”
祝繁音被嚇了一跳,宛兒咯咯笑著和她咬耳朵:“繁音姐姐,你想什么呢,連我進來都有不知道?!?
“沒想什么,就是昨夜沒休息好?!弊7币籼氯?,只是眼底青黑屬實。
宛兒也沒多想,想起今日來的正事:“綠盞被罰了,明月姐姐要我過來提醒你,近些日子小心些,別觸了霉頭?!?
祝繁音有些納悶兒,謝清和此人,雖然心眼子頗多,但實在不像是會苛責下人的人,綠盞到底做了什么事……
宛兒見她神色復雜,料想她是想岔了,趕緊補充:“不是世子爺,是張管家?!?
“雖然太具體的不清楚,但聽說是綠盞在老夫人那里惹了事情,你也知道,老夫人那里是什么地方,沖撞了菩薩,張管家怎么能輕饒了她?!?
宛兒說完,又小聲感慨道:“怎么總覺得,大公子回來之后,連帶著云溪苑都不太平了?!?
祝繁音趕忙捂住她的嘴。
謝清則為人如何,她不算了解,但畢竟是見識過大公子手段的人??梢哉f如果沒有謝清和求情,她現在都未必還能留在侯府。
若是這樣的話被謝清則知道,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難逃。
“傻姑娘,隔墻有耳,編排主子的話哪里能說!”
宛兒被這么一提醒,才知道后怕,愣愣點頭,沒了半分方才的活潑樣兒。
祝繁音摸摸她腦袋,安撫道:“這次無事,不過得記住,萬萬不能再犯這樣的錯了?!?
恰好到了換香的時候,祝繁音將備好的香爐放好,和宛兒一起去了謝清和臥房。
剛推開臥房門,祝繁音便覺得哪里不太對,可又說不上來。于是只能暫時按下,帶著宛兒換上新的香爐。
屏風之后,模糊能看到一道人影,正臥在榻上看書,應當是謝清和。
祝繁音莫名想起昨日夜里的事,只覺得面頰都被煙氣熏紅,于是加快了手頭動作,想盡快離開。
上一爐香還未燃盡,白色煙氣裊娜飄搖。
祝繁音將香爐放在木盤之上正欲離開,腦袋里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她不禁頓住步子,有些訝然地湊近香爐輕嗅。
宛兒不知發生了什么,小聲提醒:“繁音姐姐,你怎么不走了?”
祝繁音沒空理會,這爐香里,分明有微弱的沉香,香味被旁的香料壓的嚴實,若非她今日早晨幾乎泡在沉香里,也險些發現不了。
可是,她所拿到的香方里,分明也有臥房的香方。
謝清和情況特殊,所用香方都得經過大夫確認,是以入云溪苑以來,她從來嚴格按照香方所寫調配,一點偏差也不敢有。
那謝清和臥房里的這一爐香,究竟是在什么時候、被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加了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