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彌留之際，曾召十數名重臣‘托孤’，顧慥也是顧命之一，只不過官職不及余者。

此時出言彈劾，雖是盡他御史之責，卻有僭越之嫌。

太子第一次參與議事，為首幾個閣臣還沒開口，哪有御史先開口的道理。

劾言既出，方從哲忙起身圓場，沉聲說道：“你不要激動，我等先為太子講明原由，你在下定論也不遲。”

“是。”

顧慥剛剛坐下，方從哲又轉身向朱由校行禮，“殿下，您或許連熊廷弼是誰，現在都不知道，是吧？”

“呃...”

朱由校抿嘴頷首。

他話雖這么說，心里可不是這么想，如果拿熊廷弼和方從哲比較，他反而對熊廷弼更熟悉。

熊廷弼，明末名臣。

薩爾滸之戰結束，他受萬歷之命經略遼東，卻因得不到足夠支持，以致未能做出成績，反而因性急狂言犯上，在任上得罪許多朝廷大員，后面不出意外遭傾軋彈劾，于熹宗登基不久被罷免。

再后來，努爾哈赤繼續進攻，攻陷沈陽、遼陽等重鎮，朝廷重新啟用為將，卻和巡撫王化貞不合不能同力，朝廷也分成兩派相互爭吵，以致遼西也為后金所破。

熊廷弼因兵敗問罪下獄，最終卷入黨爭而處死。

遼東失利情況復雜，絕非熊廷弼一人之過，一個事事被人掣肘的將軍，試問如何有效調度御敵？

當然權利過大也不行，那樣容易反向威脅朝廷，袁崇煥就是活生生例子。

“熊廷弼是萬歷四十七年，受先帝之命經略遼東，這一年以來寸功未見，一味催促援兵餉銀等，甚至還上書行狂悖之語，所賴先帝仁慈...”

朱由校思索熊廷弼生平，方從哲便在一旁簡略講述。

熊廷弼雖沒得罪方從哲，但他是萬歷末期首輔兼獨相，熊廷弼點名辱罵部堂的尚書，首輔大能心里能舒服？

兼之遼東不少官員與將領，都與方從哲能攀上交情，他們在熊廷弼麾下受氣，自然傳回京城沒好話。

此時方從哲的介紹，便沒有維護熊廷弼之意，甚至想趁著朱由校不懂，通過他向朱常洛遞話，就此把熊廷弼給拿下。

方從哲滔滔不絕，講完熊廷弼的情況，又將幾份彈劾要點，一一當眾講了出來。

當時，身在文華殿的大臣，無一不是精明之輩，都聽出方從哲之意，卻無一人幫熊廷弼說話。

“太子殿下，老臣說了這么多，您聽清楚了嗎？”

“呃...勉勉強強...”

“那您怎么看？”

“不知道...”

朱由校裝傻搖頭，望著眾人喃喃說道：“本宮第一天到此，諸位師傅還沒講一個字，就讓本宮評判如此大事，是不是太為難本宮了？”

“殿下，一點不難，是非曲直，方閣老剛剛說得很清楚，熊廷弼留在任上一日，是對遼東軍民不負責，更是對大明不負責...”

顧慥再次起身諫言，這次方從哲沒有阻攔，但朱由校聽得不爽。

好家伙，這就是逼宮？大明臣子厲害。

難怪萬歷數十年不上朝，官位大量空缺也不愿補齊，原來就是不愿和你們對線。

哥們剛當太子，第一次與朝臣對話，剛才謙卑有禮沒看見？你們拿這個回應我？

有禮貌嗎？

“呵呵...”

朱由校尷尬一笑，睥睨左右言曰：“你們覺得不難，因為個個人中翹楚，皆大明飽學之士，本宮沒讀一天書，自愧弗如...”

“殿下太謙，您天資聰慧，此時再學不晚。”

劉一燝見太子自嘲，趕緊起身接住話題安慰，并與身旁方從哲商量道：“方閣老，太子所言甚是，熊廷弼一事的確不小，咱們應當體諒太子艱難，還是回頭向陛下請示，今日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換個稍微小的事情，讓太子練練手？”

“小事？”

方從哲捋著胡須想了想，突然雙眼一張露出笑容，隨后便向朱由校行禮建言，“太子殿下，鴻臚寺丞李可灼獻仙方有功，陛下服用之后大有好轉，臣以為可賞。”

“父皇病體有好轉，這個本宮能拿主意，論功行賞也是應該的，但具體怎么賞賜，還得你們來定...”

朱由校一直保持微笑，這件事他如果不發表意見，保不齊會被人罵不孝，所以不管李可灼是否有功，這會都應該予以獎勵。

歷史記載的紅丸，朱常洛吃了兩丸就升天，但現在朱常洛好好活著，說不定那藥真有點門道。

“沒問題。”

方從哲頷首肯定，并樂呵呵提醒道：“殿下您看，處理國事就是這樣，基本上是有賞有罰，您能處理簡單問題，將來就能處理復雜問題，其實不難...”

“本宮受教了，以后會慢慢學。”

“那就好，我看不如這樣，殿下每天讀書的時候，下午留出半個時辰，處理一到兩件政務，如此日積月累，很快就能適應，您覺得如何？”

“好。”

朱常洛有言在先，朱由校哪能說不？但他也不忘提醒，“盡量要簡單些，太復雜的本宮不懂...”

“殿下放心，我們會循序漸進。”

“那就好。”

朱由校笑盈盈頷首。

他不是不想試著處理大事，但就如調到一個新單位當領導，總要經過一段時間調研，不理清內部的人和事，怎能大刀闊斧搞改革？

再者說，他現在上面還有人，朱常洛究竟是真肯放權，還是丟過來故意鍛煉，要是老家伙打算遙控指揮，朱由校就沒必要太用心。

“如此，今日就到這兒？太子早些回去休息，明天您需得早起...”

方從哲正要結束‘碰頭會’，朱由校卻把他叫住，并鄭重說道：“閣老等一等，本宮也有個提議，還請你們回去商議。”

“太子請講。”

朱由校正色道：“上午父皇要冊立貴妃，你們應該還在準備詔書，本宮希望能夠多備一份，請父皇追封本宮生母為后。”

“這...”

方從哲聽得愣住，次輔劉一燝卻先響應，拱手肯定說道：“太子所言甚是，您即為大明儲君，追封生母乃早晚的事，合該一起辦了。”

“多謝。”

“臣分內之事...”

......

朱常洛病糊涂期間，李選侍為了得封貴妃，曾使人賄賂交好方從哲，所以別看他平時不表態，內心也是想拿錢辦事。

當然，李選侍封貴妃若還想封后，那就要看朱常洛的堅持程度，以及朱由校怎么看待這養母。

不過現在塵埃落定，朱由校為自己生母求追封，便斷了李選侍封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