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漸漸帶了些薄涼。
周六單休的午后的陽光是溫的,風卻是不留情的冷。陳申謙在縣城南邊的小單車鋪前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指了指那輛黑紅色的鳳凰牌自行車。他有些肉疼地付了錢,推著車出了店門口。
他其實從沒真正騎過車,甚至連剎車和變速都不太會用。之前一直走讀是步行到校,從家到學校不過二十多分鐘路程。但自從退宿,早晚趕時間,腳程就顯得拙劣了許多。他不想被人看出自己不會騎車,就推著車繞到一處靠近河邊的空地練習。沒人經過的午后,他一次次起步、打滑、急剎,然后再咬牙上車。
兩個小時后,他終于勉強可以騎一段直路,不至于跌倒。手臂被磨紅,掌心有點發抖,但他還是慢慢騎著往家走——那是一種帶點疲憊的滿足感。
而第二天早上,滿手酸脹的他在英語課上站進了走廊。
他沒交抄寫作業。整整兩頁單詞,三遍抄寫。
他看不慣這種作業,也不屑于迎合。他知道自己能默記詞匯——也確實默記了大半。但那位剛畢業沒幾年的英語老師不這么看。
“去外邊站著。不寫作業你就不配聽課。”
“你覺得你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是不是?”
她的聲音細尖而嚴厲,在講臺上來回走動,像是在尋求課堂里的支持。
陳申謙靠在走廊的窗邊,看著樓下被風吹皺的不知什么種類的樹,不作辯解。他只是固執地認為,抄寫是一種沒效率的體罰式訓練,不值得服從。他不喜歡那種只有形式、沒有信服力的管理方式。
那節課上,他聽到轉校生在后排小聲嘀咕著什么,大概是“這人什么毛病”。之類的話。他沒有回頭,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個作業都靠抄的人,到底是在什么立場上鄙夷一個不寫作業的人呢?
下午第一節課前,他早早去了一趟學校的小超市,回來時手里多了一條德芙巧克力。
那天王予瀾在黑板前值日,拿著一塊板擦在清理上午留下的粉筆字。他走到她身邊,猶豫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將巧克力拿出來遞了過去。
“這個……送給你。”
他聲音很輕,有點緊繃,說完之后就像是完成任務一樣低著頭快步走開,甚至沒看王予瀾的反應。
她站在那里,手還握著板擦,微微偏頭看著他的背影。
那是一種讓人不太能理解的場面,但又似乎挺可愛的。
那天下午的陽光淡得像是快褪色的水彩,照在教室后排昏黃的玻璃上,給整間教室添了一層薄薄的靜謐。
有幾位同學注意到了他送巧克力的舉動,有人起了點哄,有人只是好奇看了兩眼,但很快便又沉入各自的世界。
就這樣,無趣的高中生活一天又一天。
課桌上的晨光似乎總是漸漸明亮,黑板上的板書卻始終模糊。
在一些科目上,陳申謙的狀態像是一個被裁剪錯位的拼圖,永遠難以拼進課堂的主軸。他在語文課上坐得最正,仿佛那是他為數不多可以真正安心參與的時間。班主任講課聲音很穩,眼神也始終看得見人。課堂上的分析也常常從詞語細處切入,再延伸到人物性格、時代背景。主角在那樣的課堂里,總能感到一絲和世界同步的節奏。
可一到數學,他就陷進了另一種情緒。
“聽懂了嗎?”
“跟上我沒有?”
那位五十出頭的數學老師,眼神沉沉,步調緩慢。她總是走到黑板邊,再慢慢地寫下一串公式,接著回頭環視一圈班級,重復那兩句像口令一樣的問題。時間久了,大家都學會了機械地點頭。
而陳申謙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能在心里苦笑:要是她講課的語速和發問的語速一樣慢就好了。
英語課是另一番景象。他坐在座位里從來不與那位年輕老師有任何眼神交流。那位老師講課常帶著一種略高一調的情緒波動,仿佛總在暗示“我是在拯救你們的人生”,而主角對此始終嗤之以鼻。他認為語言是靠積累和沉浸習得的,不是靠每天三遍抄寫就能學好的。
理科的其他課程,他依舊維持自己的“棄守”策略。生物課上偷偷翻著歷史教科書,物理課上做著地理筆記,化學課上對老師的演示實驗不發一言。老師們最開始還點名批評他,后來也就放棄了。
在歷史課上,他才算是自如。他不需要死記硬背,只需安靜地閱讀一次講義,就能記住時間、人物和事件關系。他的腦中似乎能建構起一幅清晰的時間軸,而事件就在其上排布得整整齊齊。
政治課講到經濟學的一些基礎原理時他也能迅速理解,無論是“供需平衡”還是“價值決定價格”,他總能找到與現實社會掛鉤的印證。
地理課則完全相反。
“太陽直射角變化對氣溫的影響?”
“地球公轉帶來晝夜長短?”
他望著投影上的動畫,感覺那更像是神秘主義的信仰,老師用一種篤定到不可懷疑的語氣陳述每一個原理,而他卻只感到荒唐。
是我太笨了?還是這個世界太奇怪了?
他心里泛起這樣的念頭,卻從未說出口。
很快,第一次月考到來。
三天的考試結束時,天色也跟著轉涼了些。成績出來那天,他也似乎料到了大致的結果。
數學,他勉強過了及格線。
物理化學生物則是底層中的底層。
但政治和歷史的分數異常突出,雖然一個年級也只有一千三百余人,前十的水平足夠說明陳申謙是有一定能力的了。
最令其他人訝異的是——他的英語是年組前二十的水平,而在班級里這就是最高的分數了。
那位英語老師在看到成績后,嘴角抖了抖,尷尬地笑道:
“難怪不寫作業,原來是有東西的啊?!?
全班輕輕一笑,有人驚訝,有人懷疑。
陳申謙沒笑,他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英語試卷。那一瞬間,他并不感到得意,也沒有所謂“被認可”的快意。他只是覺得:至少我沒有錯。
總排名700左右,若是單看語數外+文科大概是70左右。數學能力實在就這個水平了,希望以后不會太拖后腿。
“請你吃糖?!币幌抡n,王予瀾就來遞過一根棒棒糖,陳申謙瞬間短路一般僵硬地接過磕磕巴巴地說了句謝謝。
好像有點幸福,這算是苦盡甘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