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的鐵皮屋頂在夜風里哐當作響,蘇妄妄攥著母親的舊鑰匙,指尖還留著白天換火花塞時蹭的機油味。她本該在霍公子的私人晚宴上品嘗鵝肝,卻借口身體不適溜回車行——剛才換工裝時,她看見程野的工具柜抽屜縫里閃過銀鏈反光,和母親遺照里林月白戴的項鏈一模一樣。
掛鐘指向十一點,維修區的燈只剩盞昏黃的落地燈亮著。蘇妄妄貼著墻根挪動,工裝褲口袋里的螺絲突然滾落,在水泥地面敲出清脆的響。她屏住呼吸,看見拐角處的程野正背對著她,深色衛衣襯得后頸的鳶尾紋身格外清晰,調色盤在他指間轉動,混合著機油的亞麻籽油氣味漫過警戒線。
“碰!”金屬抽屜突然關閉。蘇妄妄慌忙躲進零件架,透過齒輪間隙看見程野走向墻角的儲物柜,掌心按在第三塊磚上——墻面無聲滑開,露出半人高的暗格。
她的心跳撞著肋骨。暗格里堆著畫布,亞麻布上的油彩在落地燈下泛著微光。程野抽出最上面那幅,畫框邊緣纏著褪色的藍絲帶,正是今天中午她落在操作臺上的那條。
畫布上的自己穿著珍珠吊帶裙,腳踝處纏著機油漬的繃帶,唇角沾著半滴未干的血珠——是昨天換火花塞時劃傷的瞬間。蘇妄妄捂住嘴,看見程野用沾著銀粉的筆刷修補畫中項鏈的裂痕,那些銀粉在燈光下像碎鉆,和她昨夜丟失的發飾一模一樣。
“第十七幅。”程野突然開口,指尖劃過畫布上她后頸的蝴蝶骨,“從你在巴黎大皇宮戴‘月光鳶尾’項鏈的那天開始。”他抽出第二幅,畫中少女在暴雨里踢掉水晶鞋,裙擺上的泥點被他畫成燃燒的鳶尾花瓣,“每幅畫的顏料里都混著蘇氏珠寶的銀屑——你父親用來澆筑皇冠的邊角料。”
蘇妄妄的指甲掐進掌心。原來三個月前珠寶展的監控錄像,程野不是在看設計,而是在捕捉她的每個神態。暗格里的十七幅畫,從不同角度記錄著她作為“蘇氏公主”的模樣,卻在細節里藏著背叛:第二幅的皇冠缺了顆星,第五幅的珍珠項鏈少了三顆珠子,正是母親臨終前扯斷的那條。
“你為什么畫這些?”她終于忍不住出聲。
程野轉身的動作驚落畫框,藍絲帶纏上他手腕,像道溫柔的鎖鏈。他眼中閃過剎那的慌亂,隨即被冷硬覆蓋:“怎么,公主連別人的癖好都要管?”他踢開腳邊的畫架,露出最底層的素描本,“或者說,你更好奇你母親和我母親在1998年到底簽了什么?”
素描本攤開在地面,第一頁畫著兩個女人在工作臺前擁抱,其中一人后頸的鳶尾紋身清晰可見,另一個戴著和蘇妄妄同款的吊墜。紙頁邊緣貼著張字條,是母親的字跡:“月白,這次我不會再讓他偷走你的設計。”
蘇妄妄蹲下身,指尖撫過畫中母親顫抖的指尖。程野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她突然看見他鞋跟碾碎了什么——是枚銀色工牌,編號007,邊緣刻著“林月白蘇氏首席設計師”,正是之前她問過的那個編號。
“1998年7月,你父親讓我母親頂下設計剽竊的罪名。”程野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她在這份偽造的聲明上按手印時,我就在你們家的地下畫室,看著你母親把‘月光鳶尾’的設計稿塞進壁爐。”他踢開工牌,金屬撞在零件架上,“后來我才知道,她不是在銷毀證據,而是在保護我母親——用蘇氏的銀屑,給每幅畫都刻上了密碼。”
蘇妄妄猛地抬頭,發現所有油畫的畫布邊緣都有細小的凹痕,連起來正是“SU007L”的字樣。她想起霍公子晚宴上提到的母親日記,想起父親辦公室里那幅遮住保險箱的油畫,突然意識到程野的每幅畫都是鑰匙,指向蘇氏最核心的秘密。
“你早就認出我了。”她站起身,工裝褲口袋里的舊照片硌著大腿,“五歲那年,在你家的地下畫室,我偷戴你母親的鳶尾發卡,你追著我跑,結果撞翻了調色盤——”
程野的瞳孔驟縮。她看見他喉結滾動,伸手摸向暗格角落的鐵盒,里面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就在這時,車間外傳來汽車鳴笛,三道強光刺破窗戶,照見程野手中握著的東西——是枚斷成兩半的鳶尾吊墜,其中一半,正躺在蘇妄妄的頸間。
“蘇小姐!”管家的聲音穿透鐵門,“老爺說您的定位顯示在這里——”
程野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推進暗格。狹小的空間里,他的呼吸拂過她耳垂,雪松氣息混著機油味將她包圍。外面傳來鐵門開啟的聲響,蘇妄妄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卻在低頭時看見程野掌心的燙傷——和她吊墜背面的劃痕,嚴絲合縫。
“別動。”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按在她唇上。蘇妄妄盯著他左眼尾的疤痕,突然想起母親日記里的片段:“小野今天摔碎了月白的調色盤,妄妄哭著用珍珠項鏈賠給他,結果他把珍珠磨成粉,混進了我的顏料里。”
暗格外傳來腳步聲,管家的手電筒光束掃過操作臺上的畫稿。程野的指尖滑向她后頸,觸到蝴蝶骨上方的小痣時,她聽見他突然吸氣——和當年那個在畫室里哭鼻子的小男孩,一模一樣的聲調。
“找到了!”管家的聲音帶著怒意,“蘇小姐,您知不知道霍公子——”
程野猛地推開暗格門,將蘇妄妄護在身后。她看見他衛衣口袋里露出半幅素描,畫的是今早她蹲在地上撿螺絲的模樣,褲腳處繡著的“月白”二字被他描成了燃燒的鳶尾。
“她在幫我找東西。”程野的語氣平淡,卻將她往身后藏了藏,“昨天她把鉆石手鏈掉進引擎里了,現在整個車間的人都知道,蘇氏公主的首飾比命還金貴。”
管家的臉色鐵青。蘇妄妄盯著程野指尖的銀粉,突然想起暗格里那幅修補項鏈的畫——他在畫中給“月光鳶尾”加了十三顆碎鉆,正是母親去世時的年齡。而現實中,她的項鏈上,此刻正缺了十三顆鉆。
“回去。”管家拽住她的胳膊,“老爺說,若您再逃宴,就把野火車行的營業執照——”
“等等。”蘇妄妄突然轉身,望向程野藏起的鐵盒,“你剛才拿的吊墜,是不是——”
“沒什么。”程野打斷她,鐵盒在掌心碾出聲音,“不過是個假貨,就像你們蘇氏賣的那些‘純手工定制’。”他轉身走向暗格,關門時最后一眼掃過她頸間的吊墜,目光復雜如暴雨夜的車燈。
回程的賓利碾過水洼,蘇妄妄摸著口袋里的舊照片,發現背面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1998.7.14蘇綰偷走設計稿,林月白割腕”。字跡是程野的,和暗格油畫上的簽名一模一樣。她的后背沁出冷汗,突然想起父親辦公室的日歷,1998年7月15日那頁,畫著朵被劃爛的鳶尾花——正是程野招牌上的墜樓日期。
而程野剛才藏起的吊墜,斷口處的工藝,分明是母親生前最擅長的“鳶尾鎖扣”,這種技法,全蘇氏只有林月白和她會。
汽車在霓虹里穿行,蘇妄妄望著車窗倒影,發現自己后頸的蝴蝶骨處,不知何時沾了片銀粉,形狀竟與程野暗格里那幅“燃燒的鳶尾”完全重合。她摸向頸間吊墜,突然發現吊墜背面的劃痕不再是半朵花——不知何時,程野用銀粉補全了它,現在,那是朵完整的、在火中綻放的鳶尾。
而這,正是母親日記里提到的、林月白設計的第一款珠寶,也是蘇氏剽竊的起點。
暴雨再次砸向車窗,蘇妄妄突然想起暗格里那幅未完成的畫:她穿著程野的機車服,頸間戴著“月光鳶尾”,腳下踩著滿地碎鉆,而程野站在她身后,手中握著的,是把帶血的扳手——和1998年警方檔案里,林月白墜樓現場遺留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