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胡桃木門在身后轟然關閉時,蘇妄妄頸間的鳶尾吊墜正硌著鎖骨。父親的話還在耳內震蕩:“從明天起,去野火改裝車行報到——以蘇氏實習生的身份。”他指間夾著張照片,正是昨夜她在賽車場踢掉的水晶鞋,鞋跟處的泥點被放大成刺目的污漬。
改裝車行的鐵皮招牌在晨霧中泛著銹光,“WILDFIRE”的字母缺了右下角的火苗,像道未愈的傷口。蘇妄妄捏緊香奈兒手袋,定制款小羊皮在機油味里顯得格外脆弱。推門時風鈴響動,十幾個油污斑斑的男人同時轉頭,目光掃過她的真絲襯衫和及膝A字裙,爆發出壓抑的笑聲。
“喲,這是來拍時尚大片的吧?”穿連體工裝的男人扛著扳手吹口哨,袖口蹭過她的肩線,留下道油跡。蘇妄妄后退半步,撞上進門的程野——他換了干凈的黑色工裝,后頸的鳶尾紋身被高領打底衫遮住,只露出褪色的花莖。
“蘇小姐大駕光臨。”他的聲音比昨夜更冷,指尖拋著枚銀色扳手,“父親沒告訴你,來這兒要穿工裝?”不等她回答,已將件布滿補丁的卡其色工裝砸在她懷里,布料上繡著模糊的“林”字,針腳歪斜如醉酒的螞蟻。
更衣室的燈泡在頭頂滋滋作響,蘇妄妄對著斑駁的鏡子扯開襯衫紐扣。工裝褲的腰帶太長,她不得不將香奈兒絲巾拆下來當腰帶,卻在低頭時看見褲腳處繡著的“月白”二字——和霍氏公子腕表上的刻字一模一樣。
車間的操作臺貼滿泛黃的賽車海報,蘇妄妄的任務是給引擎換火花塞。扳手在她掌心打轉,精致的美甲刮到金屬部件,發出刺耳的聲響。程野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指腹碾過她涂著鳶尾紫甲油的指尖:“扭矩調到80,公主的指甲受得了嗎?”
她抬頭,撞上他深灰的瞳孔——昨夜在雨幕中沒看清,此刻才發現他左眼尾有道極細的疤痕,像被刀片劃過的鳶尾花瓣。“讓開。”她咬著唇調扳手,引擎蓋突然滑落,邊緣刮過她的虎口,血珠立刻滲了出來。
周圍的笑聲突然凝固。程野轉身翻找急救箱的動作極快,蘇妄妄看見他的手指在夾層里停頓了半秒,才抽出枚印著藍色鳶尾花的創可貼。“消毒過的。”他的聲音輕了些,卻仍是冷的,指尖捏住她的手腕時,她聞到他袖口淡淡的雪松味——和母親梳妝匣里的香薰一模一樣。
傷口被妥善包扎,蘇妄妄盯著創可貼上的鳶尾花,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說的話:“月白阿姨最喜歡鳶尾,說這種花能在最臟的泥里開出最干凈的花。”她抬頭,發現程野正望著她的頸間吊墜,目光灼灼如昨夜賽車場的車燈。
午休時她躲進角落啃三明治,工裝褲口袋里掉出張泛黃的紙片。展開時心跳漏了半拍——是幅鉛筆速寫,畫中女孩戴著珍珠發箍,裙擺被機油濺出星點污漬,右下角簽著“程野 2024.3”。她數了數畫紙邊緣的折痕,十七道,和第1章提到的油畫數量吻合。
“看夠了嗎?”程野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他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手中握著的平板電腦正播放著蘇氏珠寶展的監控錄像——畫面里的她戴著“月光鳶尾”項鏈,在聚光燈下轉身的瞬間,被鏡頭捕捉得一清二楚。
蘇妄妄猛地合上畫紙,指甲掐進掌心的創可貼:“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他關掉平板電腦,金屬外殼撞在操作臺上發出悶響:“蘇氏唯一繼承人,下個月要和霍氏聯姻的完美公主,連修車工的工牌都是定制的純銀款。”他逼近半步,工裝布料蹭過她的絲巾腰帶,“不過現在,你最好祈禱引擎在三點前裝好,否則——”
“否則怎樣?”她仰頭望著他繃緊的下頜線,突然發現他喉結下方有處淡紅的燙傷,形狀竟與她吊墜背面的劃痕相似。
程野突然轉身,從工具柜深處抽出個鐵盒。蘇妄妄瞥見里面堆著十幾枚不同款式的螺絲,每枚都刻著細小的字母——最上面那枚,正是昨夜他塞進她掌心的那枚,螺紋間還卡著半片干花,藍得像凝固的血。
下班時暴雨又至,蘇妄妄站在車行門口等司機,忽然聽見車間傳來敲擊聲。她折返時看見程野正對著臺舊引擎作畫,顏料混合著機油,在金屬表面勾勒出戴皇冠的側臉——和她中午發現的速寫一模一樣,只是這次,皇冠上多了道裂痕,像被野火燎過的痕跡。
“你母親,是不是叫林月白?”她突然開口。
程野的畫筆猛地折斷,顏料滴在地上,濺出的形狀竟與她手袋上的機油印重合。他轉身時,眼底翻涌的情緒讓蘇妄妄想起昨夜賽車失控的瞬間:“蘇小姐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畢竟——”他扯下高領衫,露出完整的鳶尾紋身,褪色的花瓣下,藏著行極小的刺青,“蘇氏害死的人,不止她一個。”
蘇妄妄的視線落在那行刺青上,心臟突然漏跳——是母親的名字,蘇綰,后面跟著個問號。她想起父親昨夜提到的“月白”,想起霍公子腕表上的刻字,想起程野創可貼上的鳶尾花,所有碎片在暴雨聲中瘋狂旋轉,最終拼成個讓她窒息的可能:母親和程野的母親,究竟卷入了怎樣的陰謀?
“程野!”她喚住即將走進雨幕的背影,“你母親的工牌編號,是不是007?”
他的腳步頓在原地,雨水從鐵皮屋頂滴落,砸在他工裝褲腳,暈開深色的圓斑。蘇妄妄看見他抬手摸向后頸,指尖劃過鳶尾花瓣時,喉結滾動著發出低啞的笑:“蘇妄妄,你知道為什么賽車手在暴雨里也不減速嗎?”他轉身,雨水順著睫毛滴落,眼底倒映著她驚恐的臉,“因為有些真相,比死亡更讓人害怕。”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汽車鳴笛。黑色賓利停在車行門口,管家撐著雕花雨傘快步走來。程野轉身走進雨幕,背影很快被雨簾吞沒,只剩蘇妄妄握著那枚刻字螺絲,發現螺紋深處竟嵌著半顆碎鉆——和她昨夜丟失的鉆石發飾,材質一模一樣。
暴雨沖刷著車行外墻,蘇妄妄突然注意到鐵皮招牌的缺口處,新噴了行小字:“1998.7.15林月白墜樓”。日期下方,畫著半朵鳶尾花,花瓣邊緣被火焰包圍,像極了程野紋身的未褪色部分。她的指甲陷入掌心,突然聽見管家在身后說:“老爺說,霍公子今晚想和您共進晚餐——他帶來了您母親當年的日記。”
日記本,工牌編號,墜樓日期,還有程野眼中的恨意。蘇妄妄望著雨幕中若隱若現的“WILDFIRE”招牌,突然意識到,自己踏進的根本不是什么改裝車行,而是座早已布好的棋盤,每顆棋子都刻著上一代人的血與淚,而她和程野,不過是棋盤上注定相殺的兩枚卒子,卻在碰撞中,擦出了連棋手都未曾料到的火花。
雨更大了,她摸向頸間的吊墜,發現吊墜不知何時打開了,里面掉出張極小的照片——是五歲的自己,牽著個男孩的手,兩人后頸都貼著鳶尾花貼紙。照片背面是母親的字跡:“妄妄與小野,月白姐走后第一百天。”
小野,程野。
蘇妄妄猛地抬頭,望向程野消失的方向,暴雨中隱約傳來引擎轟鳴——是昨夜那輛失控的賽車,尾燈光暈在雨幕中劃出半朵鳶尾花的形狀,轉瞬即逝,卻在她視網膜上烙下永遠的印記。母親日記,霍公子的晚餐,程野的紋身,所有線索在暴雨中擰成絞索,勒得她喘不過氣。
而這,不過是這場戰爭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