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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招隱論道 劍承聽風

淳化六年(公元995年)深秋,金陵城外的招隱山已是漫山紅葉,層林盡染。寒霜薄施,更添幾分蕭瑟。

一個身形略顯佝僂,面容飽經風霜的道人,正一步步艱難地跋涉在通往山中深處的小徑上。他便是“玄谷子”陳松。自成都城破,李順戰死,已過去近一年。這一年間,他懷揣著那份關系著應運門最后希望的藏寶圖,躲避著官府的追捕和磐石塢的搜羅,歷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終于依照張無夢道長的指點,來到了這傳聞中的隱逸之地——招隱山。

他的心頭,百感交集。招隱山,墨淵先生……不,或許該稱“墨帥”。昔日他尚是秦王趙廷美座下一名尋常親兵之時,墨淵先生已是王爺倚重的謀主,深得王爺信任,軍中將士私下常尊稱其為“墨帥”,以示敬重其運籌帷幄之能。他曾有幸遠遠見過幾回墨帥的風采,那份從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氣度,至今記憶猶新。只是未曾想,時移世易,秦王含冤而逝,自己流落蜀中,輾轉投入應運門,如今竟要以這般模樣來求見故主舊臣。

他此行,便是要將應運門的寶藏獻于墨帥,懇請他憑借昔日聲望與秦王舊部的交情,振臂一呼,再舉義旗,為秦王、為王小波、為李順、為千千萬萬死難的川蜀百姓,向大宋朝廷討還血債!他相信,以墨帥的智謀和威望,定能重聚秦王舊部,為這天下再搏一個公道。

山路崎嶇,行至一處被蒼松翠柏環繞的幽靜庭院外,陳松見院門虛掩,門楣上亦無牌匾,只透出一股淡泊寧靜之氣。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舊的道袍,上前輕叩院門。

“吱呀”一聲,院門應聲而開,一位身著素色布衣的男子走了出來。此人看上去約莫五十歲上下,身形挺拔,面容清癯,雖鬢角已染上些許灰白,顯露出歲月風霜的痕跡,但雙目炯炯有神,顧盼間透出深邃的智慧與平和的氣度,正是墨淵。他打量了陳松一番,目光平和,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陳松見到墨淵,雖然對方比記憶中添了些許滄桑,但那份儒雅沉靜的氣質以及依稀可辨的輪廓,讓他瞬間便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他心頭一熱,昔日秦王府中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強忍著激動,以當年軍中晚輩見長輩的禮節,躬身行禮:“墨帥!”

墨淵聽到這個略帶沙啞卻充滿恭敬的稱呼,眼神中閃過一絲微瀾,似有些意外,又有些釋然。他仔細端詳了陳松片刻,緩緩道:“你是……秦王府的舊人?”

陳松抬起頭,眼中已帶了些許濕潤:“正是!墨帥,末將陳松曾是王爺帳下親兵。成都之亂,應運門李順大王兵敗身死,臨終托付重任,讓末將攜此物前來拜見墨帥!”

墨淵微微頷首,側身道:“原來是陳松兄弟,請進吧。山野陋室,不必拘泥俗禮。”他對“墨帥”這個稱呼并未糾正,亦未有太多表示,只是語氣中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親近。

進入院中,只見幾間茅舍,一畦菜圃,數竿修竹,簡樸卻不失雅致。墨淵引著陳松來到一間書房,房內陳設更是簡單,唯有四壁經書與一方案幾,以及墻角靜靜立著的一柄用粗布包裹的長劍,那長劍雖未出鞘,卻隱隱透出一股凌厲之氣,正是當年墨淵隨秦王征戰時所用的“聽風劍”。

待二人分賓主落座,墨淵親手為陳松沏上一杯粗茶,道:“陳兄弟一路風塵,從蜀中遠來,想必艱辛異常。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陳松雙手捧著茶杯,感受著那份久違的溫暖,心情稍定。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羊皮藏寶圖,雙手奉上,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墨帥!此乃我應運雄軍自川蜀貪官污吏處繳獲之不義之財,數目甚巨。李順大王臨終托付于末將,囑我尋找能繼承應運門遺志的仁人義士,再興義舉,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為天下百姓討個公道!末將……末將思來想去,唯有墨帥您,德高望重,智謀過人,且與秦王殿下有舊,方能擔此重任!懇請墨帥收下此寶藏,召集秦王昔日忠勇舊部,以此為根基,重組義師,討伐那背信棄義、殘害忠良的趙光義!為秦王雪恨,為川蜀百姓申冤!”

說罷,陳松離座,再次伏地叩拜,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面,聲淚俱下。

墨淵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陳松身上,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悲憫,有追憶,有他鄉遇故舊的欣慰,更有深深的無奈。他并未立刻去接那份沉甸甸的藏寶圖,而是沉默良久,方才長長一嘆,起身親手扶起陳松。

“陳兄弟,快快請起,你的忠義之心,老夫深感之。”墨淵的聲音帶著一絲蒼涼與疲憊,但依舊中氣十足,“只是,你可知,太平興國九年,秦王殿下薨逝之后,老夫曾夜入皇城,手持聽風劍,欲取當今官家性命,為王爺報仇雪恨。”

陳松聞言,身形劇震,滿臉錯愕與不敢置信地望著墨淵:“墨帥……您,您竟做過此事?那……那后來……”他深知墨淵的武功智謀,若真要行刺,趙光義恐怕……

墨淵眼神悠遠,似陷入了久遠的回憶:“那夜,禁衛森嚴,但我還是見到了他。他屏退了左右,獨自面對我手中的聽風劍。我質問他為何負約,為何逼死王爺。他沒有辯解,只是將繼位以來,為平定江南、招撫吳越、北伐契丹所做的種種力圖,為整頓吏治、發展農桑、減免賦稅所頒布的條條政令,以及對這天下蒼生的長遠思量,一一向我道來。”

墨淵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他說,他或許不是一個好兄長,不是一個好叔父,但他立誓要做一個好皇帝。天下紛擾百余年,黎民百姓飽經戰亂之苦,他不想因為皇權旁落或內部爭斗,讓這天下重回唐末喪亂那般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的境地。他需要收攏權柄,需要一個穩固的江山,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大宋長治久安。”

“他拿出繼位數年來的政績,雖然有些手段過于酷烈,有些決斷顯得不近人情,但不可否認,大宋在他的治理下,的的確確在一步步走向安定與興盛,百姓的生計也確實比前朝亂世好了許多。”

陳松聽得入神,臉上的悲憤之色漸漸被迷茫所取代。

墨淵繼續道:“那一夜,我與他對坐長談,直至天明。最終,我放下了手中的聽風劍。我對他說,我將歸隱山林,塵封此劍,不再過問世事。但若有一日,他背棄了對天下百姓的誓言,讓這江山重陷動蕩,讓黎民再遭涂炭,我必會再持聽風劍,斬盡這天下的齷齪!”

說到最后一句,墨淵眼中精光一閃,一股久違的凌厲氣勢一閃而逝,讓陳松心中一凜。

墨淵轉過頭,目光溫和地看著陳松:“陳兄弟,你的心情,我能體會。秦王之冤,應運門之殤,皆是人間慘事。但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大宋初定,百姓稍安,若再起兵戈,你可曾想過,又會有多少無辜生靈要因此喪命?我們個人的執念,個人的仇恨,與這天下萬民的福祉相比,孰輕孰重?莫要因一時執念,讓天下百姓再臨戰火之苦啊。”

陳松怔怔地站在原地,墨淵的話語如洪鐘大呂,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他想起川蜀戰火中流離失所的百姓,想起那些渴望安寧的眼神,想起李順大王臨終前對他的托付……或許,李大王也并非真的希望戰火永無休止。

良久,陳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悲憤與執拗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釋然。他對著墨淵深深一揖:“墨帥一席話,令陳松茅塞頓開。是末將執迷不悟,險些因一己之念,再起禍端,愧對蒼生。”

他再次將藏寶圖奉上:“此財寶,本就取之于民,理應用之于民。末將信不過旁人,唯有墨帥,方能妥善處置。至于復仇……或許,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對秦王殿下,對李大王,對所有逝去英靈最好的告慰。”

墨淵欣慰地點了點頭,接過了藏寶圖,鄭重道:“陳兄弟能如此想,老夫甚慰。這份財寶,我會設法用于賑濟災民,興辦義學,也算是全了應運門的一份心意。”

陳松心中大石落地,只覺渾身輕松了不少。他看著窗外的紅葉,忽然對未來有了一絲明悟:“墨帥,經此一劫,陳松也想明白了。打打殺殺并非我所愿,這身道袍或許才是我最終的歸宿。我想……我想去云游四方,好好看看這大宋的天下,看看官家治下的百姓生計究竟如何,也想借此機會,好好修修心,磨礪道性。”

墨淵含笑頷首:“如此甚好。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道在民間,亦在山水之間。”

陳松再次拜謝,便告辭離去。他走出庭院,回望了一眼那間簡樸的茅舍,心中充滿了敬意與感激。

陳松走后,墨淵靜立良久,方才喚道:“辰兒。”

話音剛落,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從后院快步而出。來者正是墨淵的弟子蕭辰。如今的他已十八歲,早已褪去了九年前初上招隱山時的瘦弱與稚氣。近十年的朝夕相處與刻苦修煉,不僅讓他身形長成,比墨淵還要高出近半個頭,更添了數分與年歲不甚相符的沉穩氣度。一雙眸子炯炯有神,顧盼間精光內斂,顯是內外兼修,已頗具火候。

“師父。”蕭辰躬身行禮,聲音沉穩有力。

墨淵轉身,走到墻角,將那柄用粗布包裹的聽風劍輕輕取下。他緩緩解開裹布,露出了劍的真容。劍身古樸,暗沉無華,然一旦有光線流轉其上,便隱隱有寒光掠過,似有風雷隱匿其中。他撫摸著劍身,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既有緬懷,也有釋然。

“辰兒,”墨淵的聲音帶著幾分鄭重,“此乃‘聽風劍’,曾伴我多年,亦見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今日,我便將它傳予你。”

蕭辰聞言,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與激動,隨即肅容,鄭重地跪倒在地:“師父!”

墨淵將聽風劍交到蕭辰手中:“為師自得陳摶老祖所傳《觀空訣》,近日頗有所悟,欲閉關靜修一段時日。張師伯傳你的‘胎息訣’根基已固;加上我傳你的‘墨氏心法’以及‘聽風九式’,都已頗具火候,只是缺少臨陣歷練,難免遇到滯礙。如今,也是時候讓你下山走走了。此劍鋒利,亦承載過往,你當善用之,切記,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示人,更不可恃之妄為。”

蕭辰雙手恭敬地接過聽風劍,只覺劍身微涼,卻仿佛有一股力量自劍柄傳來,直入心脾。他重重叩首:“弟子謹遵師命!定不負師父所托,不辱沒聽風劍之名!”

墨淵欣慰地點了點頭,扶起蕭辰,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和一些盤纏,遞給他:“你此番下山,可先去終南山鶴池,尋訪張師伯,將此信交予他。信中言明,我研習《觀空訣》略有所得,欲與他老人家印證武學,切磋道法。”

蕭辰接過信和盤纏,再次鄭重道:“弟子遵命。拜見鴻蒙子師伯后,弟子定當用心歷練。”

墨淵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弟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去吧。“聲音不大,卻似暮鼓晨鐘,在山谷間回蕩,“山下紅塵萬丈,人心似海。“他指尖在蕭辰眉心三寸處虛點,一道無形劍氣激起額前頭發,“這'俠'字左邊是'人',右邊是'大'。立身為人,心系天下,方不負這九尺之軀。“

蕭辰抱拳長揖,聽風劍穗在晨風中揚起一道青痕。轉身時,劍鞘與山道旁的青竹相擦,發出清越龍吟,轉眼間那襲青衫已隱入蒼翠深處。

墨淵獨立庭前,枯掌輕撫過墻角青苔——那里曾懸劍十載,如今只余一道淺痕。遠山外忽有孤鶴掠空,他凝望那抹漸遠的白影,眼角皺紋里漾開三分釋然,七分期許。檐角銅鈴無風自動,恰似當年少年初執劍時的錚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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