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無聲地落在汴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掩蓋了白日的喧囂，也潛藏著暗夜的殺機。

種放扶著蕭辰，二人一路避開巡夜的兵丁和可能的眼線，在錯綜復雜的街巷中穿行。有種放這位道行高深的前輩在側，蕭辰只覺安心不少，先前因與石經綸一番激斗而翻騰不已的氣血，在“九轉玉露丸”的藥力以及自身內功的調理下，也漸漸平復下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二人終于來到了一座氣派卻不顯奢華的府邸門前。門額上懸掛著“呂府”二字，筆力雄健，正是當朝宰相呂端的府邸。

種放上前叩門，門房見是一位仙風道骨的道長，身旁還跟著一位略顯狼狽的年輕公子，雖是深夜，卻也不敢怠慢，連忙通報進去。

不多時，呂府的管家親自迎了出來，見到種放，微微一怔，隨即面露恭敬之色：“原來是種放真人駕到，相爺有請。”顯然，呂端與種放并非初識。

在管家的引領下，二人穿過幾重庭院，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書房。

書房內，一位年過花甲，精神矍鑠，方面海口，眼神深邃睿智的老者正負手而立，正是當朝宰相呂端。他身著尋常的棉袍，并無官服在身，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相國氣度。在他身旁，還站著一位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的青年，正是蕭辰的師兄，呂端的得意門生，陸清遠。

“真人夤夜到訪，可是有要事？”呂端見到種放，略顯意外，但語氣沉穩(wěn)。當他的目光落在蕭辰身上，以及蕭辰那略顯凌亂的衣衫和蒼白的臉色時，眉頭不由微微一蹙。

陸清遠見到蕭辰這般模樣，更是搶先一步上前，關切道：“蕭師弟，你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煩？”

種放對呂端稽首道：“呂相國，貧道與蕭小友，今夜確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告，事關國本，不得不深夜叨擾。”

此言一出，呂端和陸清遠的臉色同時一變。能讓種放這等世外高人說出“事關國本”四個字，事情的嚴重性可想而知。

“真人請講，蕭賢侄請坐。”呂端示意二人落座，神情已變得無比嚴肅。

蕭辰定了定神，將今夜在醉仙樓外探聽到的王繼恩與石經綸的密謀，以及之后遭遇石經綸追殺，幸得種放真人出手相救的經過，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詳細敘述了一遍。他著重強調了王繼恩提及“官家龍體”、“太子優(yōu)柔”、“李娘娘”、“圖窮匕見”等關鍵言語，以及石經綸附和并提及磐石塢人馬已枕戈待旦的兇險情狀。

書房內的氣氛隨著蕭辰的敘述，變得越來越凝重，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炭火在盆中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卻更顯得周遭一片死寂。

待蕭辰說完，呂端那雙深邃的眸子中已是精光閃爍，面沉似水。他久歷宦海，深知宮廷斗爭之殘酷，王繼恩此人，素有野心，倚仗太宗皇帝的信任，在內宮權勢熏天，與外臣勾結，圖謀不軌，并非沒有可能。而磐石塢主石經綸，此人武功蓋世，手下勢力龐大，早年便有梟雄之姿，若二人真的聯(lián)手，其能量之大，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陸清遠聽得也是心驚肉跳，他雖年輕，卻也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忍不住開口道：“王繼恩！石經綸！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圖謀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呂端抬手止住了陸清遠，目光轉向種放：“真人，依你之見，此事可信度幾何？”

種放緩緩點頭：“蕭小友所言，句句屬實。貧道趕到之時，石經綸殺機畢露，若非貧道恰巧路過，蕭小友只怕已遭毒手。觀其行事，確有狗急跳墻之相。”

得到了種放的確認，呂端心中再無懷疑。他緩緩踱了幾步，眉宇深鎖，顯然在急速思索對策。

良久，呂端沉聲道：“王繼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石經綸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他們口中的‘李娘娘’，多半是指宮中李宸妃。此妃雖無子嗣，卻與廢太子趙元佐之母李皇后（太宗原配皇后，已逝）有些遠親，且素與王繼恩過從甚密。若他們意圖擁立廢太子元佐，以亂國本，確有可能。”

他頓了頓，繼續(xù)分析道：“只是，官家雖龍體欠安，卻也并非朝夕之事。王繼恩與石經綸此刻便急于‘圖窮匕見’，除非……”呂端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除非他們察覺到了什么，或是計劃有所泄露，意圖提前發(fā)動，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蕭辰連忙道：“相國大人明鑒！正是如此！石經綸追殺我與念真師妹時，便已察覺我們探聽到他們的密謀，王繼恩在醉仙樓中也說‘萬不可走了活口’！之后石經綸雖被道長驚退，卻也揚言，下次絕不會放過我。”

“如此說來，他們所謂的‘提前發(fā)動’，恐怕已在醞釀之中了。”呂端面色更加凝重，“雖然未必是立刻便要發(fā)動宮變那般決絕，但針對太子殿下，針對我等這些他們眼中的‘阻礙’，必然會有所動作。追殺你們，便是第一步，以防消息擴散。”

陸清遠憂心忡忡道：“師父，那我們現(xiàn)在該如何應對？是否立刻將此事奏明官家？”

呂端搖了搖頭：“官家龍體不豫，不宜再受此等驚嚇。且王繼恩在官家面前一向偽裝恭順，如今僅憑蕭賢侄一面之詞，并無確鑿物證，倉促上奏，只怕會被他們反咬一口，說我等誣告構陷，反而打草驚蛇，令局勢更為不利。”

“那……”陸清遠一時也沒了主意。

呂端看向種放，帶著一絲懇切：“真人道行高深，洞察世事，不知可有高見？”

種放沉吟片刻，道：“貧道乃方外之人，于朝堂權謀不甚了了。然依貧道淺見，當務之急，有三：其一，保護好蕭小友與張小女娃的安全，他們是人證，亦是對方急欲除去的目標。其二，暗中查訪，搜集王繼恩與石經綸勾結謀逆的切實證據，務求一擊必中。其三，加強對太子殿下的護衛(wèi)，并聯(lián)絡朝中忠貞可靠之士，未雨綢繆，以防不測。”

呂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真人所言極是。清遠，你即刻安排，將蕭賢侄與張念真暫時安置在府中隱秘之處，嚴加保護，絕不可再出任何紕漏。”

“是，師父！”陸清遠領命。

呂端又道：“至于搜集證據與聯(lián)絡忠良，老夫自有計較。只是，王繼恩黨羽遍布宮中內外，石經綸的磐石塢更是爪牙眾多，高手如云，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在這段時日里，只怕京城之內，不會太平了。”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風雪依舊，但在這風雪之下，一股更加兇險的暗流已然開始洶涌。

他轉向蕭辰，溫和道：“蕭賢侄，你此番立下大功，卻也身陷險境。接下來一段時日，你需得格外小心，非但要提防石經綸的報復，更要配合我們，將這伙奸佞一網打盡。”

蕭辰正色道：“相國大人放心，晚輩萬死不辭！”

夜色漸深，呂府書房內的燈火卻依舊明亮。一場針對大宋儲君的陰謀初步揭開，而圍繞著這場陰謀的角力，也才剛剛開始。王繼恩和石經綸的“提前發(fā)動”會以何種形式展開，汴京城又將迎來怎樣的風波，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shù)。但可以肯定的是，從這一夜起，平靜的表象之下，已是殺機四伏，風雷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