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這邊就三個男丁，柳三江、小虎子和三福。秦巧荷負(fù)責(zé)招待客人，柳三江在一旁搭話，小虎子和三福兩個小家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菜，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來來來，趁熱吃。”秦巧荷熱情地招呼著，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陳八看著滿桌的菜，不安地搓了搓手，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隊長交代過，不能占鄉(xiāng)親便宜。我揣著補(bǔ)貼進(jìn)的山，可這么多菜，就算把津貼全搭上，也不夠啊！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豐盛的。”

炕桌上擺著六個大盆的菜，香氣四溢。有剛燉好的魚湯，熱氣騰騰；有炒得金黃的山野菜，青翠欲滴；還有幾個硬菜，都是山里的特產(chǎn)。

柳三江笑著搖搖頭，夾了一筷子菜放在陳八碗里：“這哪叫占便宜？咱們都是戰(zhàn)友啊。我哥哥在113師，大爺是抗聯(lián)的老兵，我和躍春哥都是巡山隊的，都是部隊領(lǐng)導(dǎo)安排的。柳家寨是擁軍屯，全縣都知道，怎么？六個菜就把你的革命意志給動搖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繼續(xù)給陳八夾菜：“就這幾個菜就把你收買了，那明天我給部隊送嶺兔子，豈不是要把整個部隊都腐蝕了？放心吃，大娘這是看我在山里幫上忙，才這么安排的，是吧大娘？”

秦巧荷笑著接過話茬：“可不是嘛！說不定以后還有求著你的時候呢。”

“大娘這話說的，求可不敢當(dāng)。”柳三江端起粥碗，轉(zhuǎn)向陳八，“八老，我都這把年紀(jì)了碰不得酒，你也別喝了，咱就用粥意思意思。”

“好，就這么辦！”

兩人碰了碰粥碗，低頭吃起飯來。屋里只剩下筷子碗碰撞的聲音和孩子們小聲的笑鬧聲。

吃了一會，見陳八放慢了速度，柳三江放下筷子，問道：“大娘，大爺他們下山去了多少人？”

“七八個。”秦巧荷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都不敢用驢車，怕顛著。鋪了厚棉被在木板上，一群人費(fèi)勁巴拉地往山下搬。”

“這么小心？”柳三江眉頭微皺。

“那可是老醫(yī)啊！就是自家孩子都沒這么上心。”秦巧荷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

柳三江若有所思，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山里的藥醫(yī)，地位確實不一般。沒有他們，誰給看病救命？一年四季，大雪封山的時候，就指望著這些藥醫(yī)了。

“明天我得找六七個人一起下山。”柳三江突然開口，打破了屋里的寧靜。

眾人一驚，紛紛抬頭看向他。

“出什么事了？”秦巧荷緊張地問道。

“運(yùn)東西下山。”柳三江解釋道，手指了指院子的方向，“這么多魚，不能都堆在家里。就留了點(diǎn)自個兒吃的，給巡山隊的，其他都得運(yùn)下山。大概兩千來斤吧。”

上次給屯子里送魚，沒一戶愿意要。自己硬塞，人家還給送回來，還帶著別的東西。直說再送就把家里東西都搬過來，看誰送得過誰。那場面，柳三江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這次除了留下泥鰍、鯰魚、黑魚，還有些燉湯和刺少的魚，大概一百來斤。其他的要么給巡山隊，要么分給孫家寨劉家寨子的傷員，剩下全部運(yùn)下山。

放在屯子里味道太大，容易引來野獸。再說天氣漸暖，不能放太久。

“兩千斤！”秦巧荷驚呼出聲，“誰能買這么多？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賣不出去就給部隊送去。”柳三江不在意地說，端起碗喝了口湯，“不都說軍民一家親么？咱遇到困難，部隊該幫忙。等會我給嶺兔子抓點(diǎn)，還有劉銘叔帶來的蠢林羊，一起送過去。”

秦巧荷沉默半晌，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柳三江，才緩緩開口：“老槍還在村子里放著，你大爺不讓他下山，說這地方得有個當(dāng)家人管著。你去找他商量商量，讓他幫你打點(diǎn)。”

“老銃生在啊？那我這就去找他，大娘這里我就不幫忙收拾了。”柳三江站起身，拍了拍陳八的肩膀，“八老你好好休息。”

讓陳八休息，柳三江直奔老火銃家。推開門，就看見老火銃正坐在炕上抽旱煙，煙霧繚繞中，老人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

“什么？這堆東西都得運(yùn)下山去？”老火銃聽完柳三江的話，眉頭緊皺。

“也沒全送，留了些。”柳三江坐在炕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褲腿。

老火銃深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鰺熑Γ骸八褪强梢裕脫Q個名頭。別打著自己的旗號，不然部隊肯定不收，這可是底線問題。這里面的事，我比你清楚。”

“行，咱們是擁軍屯、模范屯、烈士屯，這送出去總得收吧。以前打的獵物送去，部隊不也收了。”柳三江眼睛一亮。

“那時候不一樣，部隊在打仗，困難。”老火銃磕了磕煙，煙灰落在地上，“按他們的說法，那是后勤保障。既然你拿出這么多，不如把事辦大點(diǎn)，讓各家都出點(diǎn)東西。”

“老銃生且慢！”柳三江連忙擺手，“別扯上其他人。屯里人口多，我家人少。我留下的都比他們多，那天他們送我不少東西，不能再要他們的。就我自己來，而且也不是全給部隊，先賣，剩下的再送。”

“那可虧了你，用自己的東西，按屯子名義送。”老火銃瞇著眼睛看向柳三江。

“您這話說的，我難道不是柳家寨人？現(xiàn)在也是拿津貼的，帶槍的！”柳三江挺直了腰板。

老火銃突然笑了，笑得滿臉褶子都擠在一起，眼角的皺紋像是綻開的菊花。這是柳三江第一次見他笑得這么開心。

“三兒，你父母要是看到你現(xiàn)在這副德行，一定很欣慰。”老火銃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地方少我一個無所謂，沒有老棟，沒誰都行，以后可離不開你了。有你在，柳家寨今后絕對差不了！”

屋里的煙霧漸漸散去，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給兩人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柳三江看著老火銃布滿皺紋的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就是家，這就是柳家寨，永遠(yuǎn)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