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部大樓的監控室比林玄記憶中更冷。

周凌風的軍靴在強化玻璃地面敲出清脆的節奏，他將密封袋拍在桌上時，林玄瞥見袋里那截輸液管還沾著淡褐色的血漬——正是今早他扯掉靜脈留置針時崩出的。

“林首席，“安保隊長的指節抵著全息投影，藍色光膜里跳動著凌晨三點病房的監控畫面，“您說自己突發低血糖需要補充葡萄糖，但監控顯示，您在護士離開后兩分鐘就拔了針，之后繞開所有走廊攝像頭，去了B12實驗室。“

林玄的指尖輕輕叩了叩桌面，投影里的畫面突然被切換成另一組數據——是他近三個月來修復能源系統漏洞的日志，每一條時間戳都精確到秒。“周隊長，B12實驗室是我負責的量子電池調試區，“他抬眼時，鏡片后的目光像掃描器般精準，“三天前23:17，系統報錯117號節點能量轉化率異常，我記錄了需要更換新型超導材料；昨天14:02，我申請了材料庫的訪問權限，凌晨3:05的操作，是在驗證新配方的實際效能。“

全息屏突然彈出一行綠色批注，是能源部總監的電子簽名：“林工的調試記錄已復核，數據鏈無篡改痕跡?！?

周凌風的眉峰動了動，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電磁槍柄。

這個總把白大褂穿得像道袍的材料學家，比他想象中難對付得多。“那您解釋下，“他調出另一組畫面——廢棄通風管道里，半片青銅紋路的殘片在紅外鏡頭里泛著幽光，“三天前凌晨，有人用電磁切割器破壞了3號能源艙的防護層，現場遺留的金屬碎屑，和您實驗室丟失的特種合金成分完全一致?！?

林玄的手按在胸口內袋，帕子下的殘片正隨著心跳發燙。

他忽然笑了，像父親當年在故宮修復破損斗拱時那樣，眼里浮起某種溫和的篤定：“周隊長，您看過《營造法式》里的'活榫'嗎？“

“什么？“

“古人造房，最精妙的不是嚴絲合縫，是留一道可伸縮的活口，“林玄抽出一張全息圖紙，上面是能源艙防護層的結構圖，“您說的金屬碎屑，其實是我實驗的'活榫'——新型記憶合金，遇熱會膨脹0.3毫米，正好能卡住電磁切割器的鋸齒。“他指尖輕點圖紙上的紅點，“如果您現在讓人去查城南廢品站，應該能找到那臺被卡住的切割器，鋸齒上還粘著我的實驗編號。“

監控室突然安靜下來。

周凌風盯著全息屏里跳出來的追蹤記錄，沉默半分鐘后，突然扯松領口的戰術扣：“行，算你狠。

但我得提醒你，最近三個月，懸浮城丟了十二套能源核心組件，每套都夠造三臺小型供能塔?！八テ鹱郎系钠桨澹o林玄一張模糊的全息照片——暗巷里，戴斗笠的女人將銀色箱子塞進改裝懸浮車，“所有線索都指向黑市商人柳如煙，她手里可能有黑客攻擊的關鍵證據。“

林玄的瞳孔微微收縮。

照片里女人的手腕上，纏著一圈暗紋紅繩——和他在火星凹痕里發現的青銅符號，紋路完全吻合。

黑市藏在懸浮城的“影子里“。

林玄沿著量子玻璃幕墻的檢修通道往下爬了十八層，腳剛沾地就被刺鼻的臭氧味嗆了一下。

霓虹燈牌在頭頂詭異地閃爍，“賽博茶寮“的全息投影下，幾個改造人正用機械臂賭骰子，他們后頸的靈樞芯片接口泛著幽藍的光。

柳如煙的據點在地下三層，入口是間掛著“古器修復“招牌的小店。

林玄推開門時，檀香混著焊錫味撲面而來，貨架上擺著仿宋的青瓷、缺角的唐鏡，最里面的展柜里，竟端端正正放著半塊漢代瓦當。

“買老貨還是買新貨？“

聲音從展柜后傳來。

林玄轉身，看見個穿墨綠旗袍的女人，發間插著支翡翠簪子，腕上的紅繩卻露了半寸——正是照片里的那個。

她倚著檀木柜臺，指尖轉著把黃銅鑰匙，“材料學家林首席大駕光臨，是來買我這兒的破銅爛鐵，還是來問吳焱的事？“

林玄沒接話，抬手碰了碰展柜上的仿宋瓷瓶。

瓶頸處有道極細的裂紋，他的指腹沿著紋路滑動：“這不是開片，是熱脹冷縮導致的應力裂。

您用環氧樹脂補過，但沒考慮胎體和釉面的收縮率差異?！八鋈恍α?，“我父親修古建時說過，補漏要找'活縫'，就像榫卯不能死咬，得留三分余地。“

柳如煙的眼神變了。

她放下鑰匙，繞著林玄走了兩圈，旗袍開衩處露出的小腿上，竟紋著整幅《營造法式》的斗拱圖。“有意思，“她指尖點在林玄胸口，“別人來黑市都帶槍或者帶錢，你帶《營造法式》。

說吧，想知道什么？“

“吳焱買的能源組件?！傲中比胫黝}，“他要那些和懸浮城同型號的核心做什么？“

柳如煙轉身拉開抽屜，取出個金屬盒。

盒里躺著塊芯片，投影出段模糊的監控：穿連帽衫的男人將七八個銀色方塊塞進集裝箱，箱子上印著“鴻蒙集團·火星特供“的字樣?！八f要給火星基地做備用能源，“她嗤笑一聲，“可上個月有人在城南廢棄工廠看到他的人，那些組件被拆得七零八落，焊了些奇形怪狀的電路板。“

林玄的呼吸陡然加重。

他想起在火星地表發現的凹痕——直徑正好和能源組件的冷卻槽匹配?！白詈笠淮谓灰椎攸c？“

“城南13區，廢棄的3號鋼鐵廠。“柳如煙合上金屬盒，“但我有個條件。“她指了指店后小隔間，里面堆著三個帶密碼鎖的合金箱，“三天前有筆交易，買家說我的鎖有問題，要扣定金。

你要是能在半小時內打開這鎖，我就把吳焱的交易記錄全給你。“

林玄彎腰打量鎖具。

這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同心鎖“，三層嵌套的合金環，每個環上都有不規則的齒痕。

他摸出隨身的微型激光筆，對著鎖孔照了照——內層環的齒痕竟和榫卯的“燕尾榫“如出一轍。

“活榫要找受力點。“他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撥動外層環。

當轉到第27度時，內層環突然發出“咔“的輕響。

林玄眼睛一亮，繼續調整中間層的角度，當三個環的齒痕完全契合時，鎖芯“唰“地彈開，露出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的星際幣。

“好手段！“柳如煙拍掌大笑，眼里的防備徹底消散。

她從柜臺下抽出個牛皮紙袋，里面是一疊照片，“這是吳焱的交易路線圖，還有他最近接觸的人......“

“?！?

林玄的腕表突然震動。

他低頭看了眼，瞳孔驟縮——是周凌風發來的定位，就在黑市入口的巷口。

“有人來了?！傲鐭煹亩溚蝗涣疗鸺t光，“是懸浮城安保隊，至少二十個人，帶著電磁盾?！八杆侔颜掌M林玄懷里，“從后門走，巷子里有輛改裝懸浮車，車牌7749，鑰匙在腳墊下！“

林玄抓起照片往外跑，剛推開后門就聽見前方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他躲在轉角處，透過全息廣告的縫隙往外看——周凌風穿著戰術背心站在最前面，手里的電磁槍指著“古器修復“的招牌，身后的安保隊員正用熱成像儀掃描街道。

“封鎖所有出口！“周凌風的聲音像冰錐般刺破噪音，“重點排查穿白大褂的材料學家！“

林玄摸了摸懷里的照片，又碰了碰內袋里發燙的殘片。

他望著不遠處閃爍的懸浮車燈光，忽然笑了——這局棋，才剛剛下到中盤。

林玄的后背貼上潮濕的磚墻時，戰術手電的白光已經掃過轉角。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全息廣告的電流雜音，在耳道里震出悶響——這是自火星風暴里爬出來后，最接近失控的時刻。

但當周凌風的影子罩住他腳邊的水洼時，他突然笑了，把懷里的牛皮紙袋往身側一揚：“周隊長來得巧，正好看看我剛買到的‘贓物’?！?

安保隊長的電磁槍在離林玄眉心十厘米處頓住。

他盯著那疊被捏出褶皺的照片，其中一張恰好翻到最上層——吳焱的手下正將能源組件往標有“鴻蒙集團”字樣的集裝箱里塞，時間戳明晃晃顯示著三天前凌晨兩點。

“勾結？”林玄指尖劃過照片邊緣，“您查了三個月的能源組件流向，我用兩小時從柳如煙這兒買到實證。如果我和她是一伙的，會把這些證據往您槍口上送？”

周凌風的下頜線繃成鋼刃。

他奪過照片快速翻檢，當看到最后一張時瞳孔猛地收縮——那是吳焱與鴻蒙集團火星項目負責人的全息合影，背景里的建筑輪廓，和林玄上周提交的“火星凹痕異常報告”里的衛星圖完全重疊。

“解釋這張?！彼槌鲆粡埬：谋O控截圖，畫面里林玄的白大褂衣角掃過柳如煙的柜臺，“半小時前你在她店里待了十七分鐘，沒買貨沒開槍，聊什么？”

林玄摸出內袋里發燙的青銅殘片，輕輕放在兩人中間的積水洼里。

殘片上的紋路在冷光下泛出幽綠，竟與柳如煙腕間紅繩的暗紋嚴絲合縫。

“她店里的漢代瓦當是真的，”他蹲下身，用指節叩了叩殘片，“這是我在火星地表撿到的，和瓦當上的‘息壤紋’同源。柳如煙的紅繩，是古器修復師的認門標記——她父親是我父親的同門，二十年前參與過故宮地庫修復。”

周凌風的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林玄的父親林伯年，那個總在修復現場鋪藍布、用鬃刷掃灰塵的老匠人，三年前在修復懸空寺時，曾用傳統桐油灰替現代材料補好了混凝土裂縫。

“所以她幫我，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林玄站起身，白大褂下擺沾了塊泥漬，“而您追來，是因為三天前能源艙的切割器被我留在廢品站——那臺機器的注冊信息，屬于鴻蒙集團外包的‘星火科技’?！?

巷子里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電子音。

安保隊員們舉著平板圍過來，屏幕上全是剛同步的新數據：切割器追蹤記錄、柳如煙父親與林伯年的舊合照、吳焱與鴻蒙集團的資金往來鏈……

周凌風的電磁槍垂了下來。

他扯下戰術手套，用力抹了把臉：“你早知道我會追來？”

“您查了三個月沒斷的線索，突然指向柳如煙，不是巧合?！绷中碇蝗喟櫟囊骂I，“鴻蒙集團想讓我們以為黑市是源頭，卻漏算了柳如煙的‘古器修復’招牌——真正的老匠人，不會在展柜里擺應力裂的仿宋瓷瓶。那是她給知情人留的暗號。”

遠處傳來警笛聲。

周凌風抬頭看了眼閃爍的紅光，又低頭盯著腳邊的青銅殘片：“所以你早布好了局，等我來收網？”

“收網還太早?！绷中噶酥刚掌飶U棄鋼鐵廠的位置，“吳焱的下一批交易在明晚，地點是城南13區3號鋼鐵廠。我需要……”

“不行。”周凌風突然打斷他，重新扣緊戰術扣的動作帶著股狠勁，“你是技術人員，不是安保隊。這案子我會帶隊清剿，不需要平民參與?！?

林玄望著他繃緊的肩線，想起父親修古建時說的“死榫易斷”。

他沒再說話，只是彎腰撿起青銅殘片，放進內袋時，帕子上的舊繡紋蹭過指尖——那是母親繡的“和合二仙”，父親總說“剛柔并濟，方得久安”。

周凌風轉身時，聽見身后傳來輕響。

他回頭，看見林玄拋著從柳如煙那兒順來的黃銅鑰匙，在全息廣告的藍光里劃出銀?。骸爸荜犻L，鋼鐵廠地下有廢棄的人防通道，入口在第三根承重柱的‘柱礎’下——老匠人修廠房時，總愛給鋼筋混凝土留道‘活縫’。”

安保隊長的腳步頓了頓。

他沒回頭，只是對著耳麥低吼：“全體集合，目標城南13區！”但走了兩步，又摸出戰術筆在平板上快速記錄——“柱礎活縫”四個字被他重重畫了道下劃線。

林玄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手機給姜璃發了條消息：“吳焱的線索連上了，火星凹痕和能源組件有關。”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看見柳如煙發來的加密文件，標題是“鴻蒙集團·息壤計劃·實驗日志”。

夜風卷起地上的紙片，一張照片飄到他腳邊。

照片里，吳焱正對著鏡頭比手勢，背景的集裝箱上，“火星特供”四個字被他用紅筆圈了又圈。

林玄彎腰撿起，指腹擦過“特供”二字——那抹紅，和柳如煙腕間的紅繩，和火星凹痕里的銹色，竟像是同一種染料調成的。

他抬頭望向懸浮城的光霧，那里有他負責的能源系統在穩定運轉。

但在更深處，在那些被鋼鐵和代碼包裹的縫隙里，某個古老的秘密正隨著青銅殘片的熱度，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