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的指尖重重抵在巖壁上，冷汗順著后頸滑進衣領。

那些蠕動的篆文在視網膜上投下疊影，突然與記憶里父親修復應縣木塔時的場景重疊——十二歲那年，他蹲在腳手架下，看父親用竹筆在泛黃的《營造法式》抄本上圈點，“榫卯的妙處不在嚴絲合縫，而在'虛'與'實'的嵌套。

就像這八角攢尖頂，每根枋木都要給下一層留出呼吸的縫。“

“呼吸的縫...“林玄突然瞇起眼。

他注意到那些螺旋排列的篆文并非密不透風，每七個字的間隔處，總隱著一道極細的刻痕，像極了父親修復古建時特意留下的“活榫“。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工程筆（這是虛擬空間里意識具現的實體），順著刻痕在空氣中劃出三維坐標系——當筆尖觸到第三層坐標點時，巖壁突然泛起水波般的震顫。

“咔嗒。“

石槽邊緣的青銅紋路突然亮起，林玄這才發現父親留下的殘片不知何時從他口袋里浮了出來，表面的饕餮紋與石槽底的暗紋完美咬合。

洞穴傾斜的角度驟然停住，可機械音卻比之前更冷：“檢測到非法解密協議，入侵者將被清除。“

同一時間，三百公里外的太虛境監察部大樓，姜璃正盯著全息屏上跳動的數據流。

她素白的指尖懸在“匿名舉報“文件上方，靈樞芯片在耳后微微發燙——這是她失語癥發作前的征兆，但此刻屏幕上的內容比疼痛更刺目：“鴻蒙集團云七區服務器，每小時有127組意識數據異常上傳，特征符合《虛擬空間安全條例》第47條。“

“蘇瑤。“她突然開口，聲音像碎冰撞在瓷杯上。

正在整理卷宗的實習生立刻直起腰，馬尾辮甩出利落的弧度。

姜璃將全息投影轉向她，“去云中城，找林玄。“

“林玄？“蘇瑤快速翻動記憶芯片，“云中城首席工程師，材料學領域的新星，三個月前剛主導完成量子混凝土2.0的研發。“她指尖點在屏幕角落的備注上，“舉報里提到的云七區，正好是他負責的虛擬城建項目。“

姜璃摘下銀絲眼鏡擦拭，鏡片后的目光卻更銳利：“查他的項目日志，尤其是涉及'虛境裂隙'的部分。“她頓了頓，“還有，“聲音輕得像嘆息，“小心鴻蒙的人。“

回到虛擬洞穴時，林玄的太陽穴已經開始突突作痛。

他能感覺到靈樞芯片在顱內發燙，那是意識被虛擬空間侵蝕的征兆。

更糟的是，地面的石磚正隆起成尖銳的菱形，暗紫色光暈在菱角間流動，像某種活物的血管。

“幾何怪物。“林玄咬著牙后退，突然想起上周在《量子材料學報》上看過的論文——虛擬空間生成的攻擊體，本質是高維數據在三維空間的投影，“弱點在頻率共振！“

他猛地扯下領口的工牌（意識具現的實體再次生效），工牌表面的云紋瞬間展開成微型聲波發生器。

當頻率調到432赫茲時，菱形怪物的尖角突然出現蛛網般的裂紋。

林玄趁機將聲波頻率疊加到963赫茲，那是他父親修復古鐘時常用的“清濁之音“——暗紫色光暈被震得支離破碎，怪物發出刺耳的尖嘯，退回巖壁里。

“干得漂亮。“通訊器突然響起陳墨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需要我幫你申請強制退出嗎？“

林玄盯著通訊器里陳墨的笑臉，總覺得對方眼底閃過一絲不耐。

他想起今早部門會議上，陳墨作為鴻蒙駐云中城代表，曾竭力反對他提出的“虛擬空間安全閾值“方案。“不用。“他扯了扯領口，“快解決了。“

話音剛落，洞穴的光墻突然收縮，更多菱形怪物從四面八方涌來。

林玄的視野開始模糊，靈樞芯片的灼燒感順著神經竄到指尖——這不是普通的意識侵蝕，是有人在后臺調高了“危險系數“。

他咬著舌尖保持清醒，突然發現那些怪物的暗紫色光暈里，混著幾縷熟悉的銀藍——和巖壁上“慎啟裂隙“四個字里的數據流一模一樣。

“原來你們用的是...息壤的力量。“林玄喘著粗氣，將聲波發生器的功率調到最大。

當最后一只怪物被震碎時，他整個人癱坐在石槽邊，汗水浸透了虛擬空間里的襯衫。

就在他要閉眼小憩時，洞穴深處突然泛起幽藍的光霧。

林玄勉強抬頭，看見巖壁上浮現出一行新的篆文，筆畫間的銀藍數據流比之前更盛，像有生命般緩緩蠕動。

他伸手想去觸碰，可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最后一秒的清醒里，他聽見自己說：“父親...你留的殘片，到底藏了什么...“

巖壁上的篆文在幽藍霧靄中浮動，每一筆都像被注入了活的呼吸。

林玄撐著石槽邊緣的手在發抖，靈樞芯片的灼燒感已從后頸蔓延至眉心，但那行字卻像磁石般吸住他的視線——“息壤之鑰，開啟虛實之門“。

“爸...“他喉間溢出模糊的呢喃。

十二歲冬夜的記憶突然炸開：老四合院的煤爐騰著白霧，父親捧著本泛黃的《山海經》殘卷，松煙墨的字里行間爬滿蠅頭小楷批注。“息壤是天地初開時的混沌余脈，“父親的聲音混著煤爐的噼啪聲，“能生萬物，亦能吞萬物。

古人用它筑堤壩、鎮地脈，可后來...就失傳了。“當時的小林玄指著“息壤“二字問：“和您修古建用的土一樣嗎？“父親摸著他的頭笑：“那是老祖宗用草木灰、糯米漿調的'軟息壤'，真正的...或許藏在虛實交界處。“

虛實交界處。

林玄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三天前在父親遺物里翻出的青銅殘片——那是從應縣木塔地宮中取出的，表面的饕餮紋里嵌著極細的銀藍絲線，和巖壁上流動的數據流一模一樣。

更關鍵的是，殘片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篆文：“裂隙生，息壤現“。

“所以父親早知道...“林玄的指尖輕輕撫過巖壁上的字，銀藍數據流突然順著他的皮膚鉆入意識海。

劇痛中，他看見一串快速閃過的畫面：火星荒漠里瘋長的綠藤、量子計算機主板上爬滿的青灰色土粒、鴻蒙集團頂樓的全息投影中，某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對著“息壤“二字露出冷笑。

通訊器在此時震動，是陳墨的消息：“林工，系統檢測到您的意識匹配度跌破70%，建議立即退出。“林玄盯著通訊器里那張關切的臉，突然注意到對方耳后閃過一道暗紫色光痕——和那些菱形怪物身上的光暈一模一樣。

“不急。“他扯出個帶血的笑，反手關掉通訊。

靈樞芯片的灼燒感突然減弱了些，像是某種更強大的力量在壓制侵蝕。

他站起身，殘片在口袋里發燙，隔著布料燙出紅印，方向正對著迷宮最深處——那里原本是一片漆黑，此刻卻泛起珍珠母貝般的虹光，像有什么東西在召喚。

巖壁上的篆文開始消散，最后一個“門“字隱去前，突然化作無數銀藍光點，在他眼前組成簡易的地圖。

林玄望著光點指引的路徑，想起父親修復古建時總說的話：“真正的機關，從不在明處。“他摸了摸胸口的殘片，深吸一口氣，朝著那片虹光走去。

越往里走，空氣里的銀藍數據流越濃，像浮著萬千星屑。

林玄的鞋尖突然碰到什么硬物，低頭一看，是塊半埋在石磚里的青銅牌，和他口袋里的殘片材質相同。

當兩片青銅相觸的瞬間，整座迷宮發出鐘磬般的嗡鳴，深處的虹光驟然暴漲，照出前方巖壁上一道半人高的裂縫——裂縫里，一塊泛著幽光的石板若隱若現，表面的紋路竟與《營造法式》里記載的“天地交泰圖“分毫不差。

林玄的心跳聲在耳膜上炸開。

他伸出手，指尖離石板還有十厘米時，整個虛擬空間突然劇烈震顫。

通訊器再次瘋狂震動，這次是陌生號碼，接通后傳來蘇瑤急促的聲音：“林工！

鴻蒙的人黑了你的安全協議，三十秒后系統將啟動自毀程序——“

話音被電流雜音截斷。

林玄望著近在咫尺的石板，又看了看手中發燙的殘片。

父親臨終前塞給他殘片時說的話突然清晰起來：“小玄，有些秘密，該醒了。“他咬著牙沖進裂縫，銀藍數據流如活物般裹住他的腳踝，卻在觸到殘片的瞬間化作繞指柔。

當指尖終于碰到石板的剎那，林玄聽見整個虛擬空間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石板表面浮現出一行新的文字，在他意識消散前最后一刻，清晰地映進瞳孔——

“得鑰者，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