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暑氣漸濃。

月湖邊游人如織，祥云寺更是香火鼎盛。廟宇四周，蓮池中的荷花競相開放，陣陣清香隨風飄散。

小和尚智遠拖著疲憊的身子，在院中來回奔走。這幾日寺里為明德殿學士歐陽博做法事，他這個打雜的可沒歇過。從天不亮就開始忙活，直到現在天色將晚，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阿彌陀佛，總算結束了。”智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舒一口氣。

大殿內，四五十張條案拼成的大桌上，擺滿了歐陽府送來的供品。琉璃盤中珠翠璀璨，商彝周鼎里山珍海味誘人。香煙繚繞中，那些名貴的器皿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尤其是供奉在佛前的那只“玉龍杯”，通體晶瑩剔透，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藍光。據說是西域進貢的稀世珍寶，價值百萬錢。

“這只玉龍杯若有損失，整座祥云寺都賠不起。”歐陽府管事的話還回響在耳邊，智遠看著那只玉盞，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主持特意安排了六名僧人，再加上歐陽府派來的十余個人，一同守夜看護。這些歐陽府來的人都是“候門人”，是些想進宮當太監的窮苦人，平日里聚集在朝陽宮門外，專門給富貴人家做些臨時工。

智遠偷眼打量著這些候門人，總覺得他們眼神飄忽，舉止怪異。那種閹割后特有的尖細嗓音，更是讓他渾身不自在。

夜幕降臨，香積廚房送來了菜湯和蒸餅。正當眾人準備用餐，天空突然陰云密布，寒風呼嘯。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大家只好躲到大殿廊檐下。

和尚們和候門人分成兩派，把年幼的智遠擠到了角落。他正啃著蒸餅，忽然瞥見一個人影從廟門外走了進來。

那人影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智遠瞇起眼睛仔細打量，那是個老乞丐，渾身上下的破布被雨水浸透，貼在瘦骨嶙峋的身上。頭發一綹一綹地往下滴水，看起來狼狽不堪。

老乞丐約莫五十來歲，干瘦得像根竹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臉，尖嘴猴腮，活脫脫一只大耗子。他背著個破布袋，手中握著一根齊胸高的木杖，杖頭上掛著個大葫蘆，葫蘆上布滿了歲月留下的痕跡。

“滾出去！”

吳七的怒喝聲劃破雨幕。這吳七是候門人中的頭領，生得壯實，嗓門特別大。他站在廊下，雙手叉腰，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勢。

老乞丐縮了縮脖子，身子微微發抖：“幾位貴人行行好，讓小老兒避避雨吧。”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幾分哀求。

“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倒是有本事找到這兒？快滾！”吳七毫不客氣地揮了揮手，示意老乞丐離開。

智遠看著這一幕，心里有些不忍。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這么大的雨，趕人出去確實有些過分。

老乞丐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幾位爺在這雨天吃飯，想必也覺得無聊。小老兒恰好會些戲法，不如讓我表演給諸位看看？”

這話引起了吳七的興趣。這些候門人平日里因為身體殘缺，生活本就艱難，性子也都古怪得很。有個解悶的東西，倒也不錯。他眼睛一亮，語氣也緩和了幾分。

“行，那就讓我們開開眼界。”吳七揮了揮手，示意老乞丐進來。

老乞丐連連道謝，一瘸一拐地走到廊下，盤腿坐下。他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每一步都穩穩當當，絲毫看不出有什么不適。

智遠注意到，當老乞丐笑的時候，那張臉顯得格外嚇人。沒有牙齒的嘴巴像個黑洞，配上那副尖嘴猴腮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栗。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老乞丐從布袋里摸出一粒瓜子，用兩根干癟的手指夾著，小心翼翼地插進石磚縫里。他的動作輕柔，就像在對待什么珍貴的寶物。

他伸手接了些雨水，澆在瓜子上。雨水順著他的手指滑落，在石磚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吳七等人都圍了上來，想看看這乞丐能玩出什么花樣。

就在這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那石磚縫里，突然鉆出一抹嫩綠。那抹綠色在雨水的滋潤下，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智遠瞪大了眼睛，只見那綠芽瘋長，轉眼間就變成了手指粗的藤蔓，葉子一片接一片地舒展開來。藤蔓攀附著石磚，向上生長，散發出勃勃生機。

藤蔓頂端綻放出一朵黃花，花瓣嬌嫩，在雨中輕輕搖曳。花開花落，結出一個小小的果實。

這果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很快就長成了一個人頭大小的西瓜，青皮黑紋，圓滾滾的，散發著誘人的清香。

“這...這是妖法嗎？”智遠忍不住低聲嘀咕，聲音中帶著幾分驚訝和敬畏。

老乞丐輕輕摘下西瓜，推向吳七：“老漢這個戲法，叫做'瓜熟蒂落'。這寒瓜，正好給諸位解解渴。”他的語氣平淡，仿佛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把戲。

吳七讓人找來刀具，將西瓜切開分給大家。西瓜一分為多，紅艷艷的瓜瓤上布滿了黑色的瓜子，看起來格外誘人。

智遠接過一小片，咬了一口，冰涼甜潤的汁水讓他忍不住瞇起了眼睛。瓜肉細膩，甜而不膩，確實是難得的好瓜。可惜這一片太小，三兩口就吃完了。

“好手段！”吳七抹了抹嘴，眼中閃過一絲贊嘆，“還有什么本事？”

“那是自然。”老乞丐笑瞇瞇地說，眼角的皺紋堆疊在一起，“大人若是賞個蒸餅，小老兒還能變個更稀奇的。”

吳七隨手扔給他一個蒸餅。老乞丐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動作靈活得不像個老人。

他將蒸餅放進布袋，一瘸一拐地走到放蒸餅的瓦盆旁。那盆子已經空了，被分得一干二凈。雨水打在瓦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只見他嘴里念念有詞，聲音低沉，聽不清在說些什么。他提起布袋底部，對準瓦盆倒了下去。破舊的布袋上滿是窟窿，大的能穿過拳頭，可就是這樣一個爛袋子，卻源源不斷地倒出清澈的水來。水流如絲，在昏暗的天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智遠站在人群后方，看著老乞丐將水倒入瓦盆。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這布袋明明破得不成樣子，卻像是連著一口無底井，源源不斷地涌出清水。

“這...這怎么可能？”身旁有人低聲驚呼。

智遠注意到老乞丐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似乎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水流漸漸停止，眾人這才看清瓦盆中的景象。熬煮得軟爛的綠豆和甘草在水中沉浮，最令人驚訝的是那些晶瑩剔透的冰珠，足有手指大小，在盆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飄來，智遠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這哪里是普通的飲料，分明是價值不菲的冰糖綠豆甘草飲！

“這老乞丐...”智遠心中暗自思忖。云州城的夏季，冰塊比銀子還珍貴。那都是從北地千里迢迢運來，儲存在冰窖中的稀罕物。就連達官貴人家，也未必能天天享用。

智遠看著那個破布袋，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這老乞丐的破袋子，究竟是什么來歷？